你真诚起来像个骗子:“青年艺术”2022随笔

2022-06-28 06:52郑闻ZhengWen
当代美术家 2022年3期
关键词:艺术界当代艺术腐败

郑闻 Zheng Wen

1.刘成瑞,《一轮红日》,行为影像(行为现场2015年8月6日-8月28日),高清影像(16∶9 高清彩色),3分57秒,2015

2.王克震,《骨器》,观念装置,纯银锻造,2015

“你真诚起来像个骗子。”

——韩旭

假装永远年轻,假装永远热泪盈眶

21世纪以来,在中国的“美术界”或者“艺术界”,真正意义上的“艺术批评”与“针锋相对”已经近乎绝迹,近年来仅有的一些“理论探讨”因为思想分量之轻,称其为“理论躁动”或者“理论骚动”或许更加贴切。只是偶尔,也会有那么几次难得一见的灵光一闪,在人人随波逐流的平庸僵化的沉闷底色中,透出一点点人性和观念的光线来。就像当代人的交友方式,当大家都已习惯了用批量生产的“土味情话”去吸引彼此,难得一见的真情表白,引发的将是突兀、错愕、尴尬,甚至搞笑。在一个“全民综艺”的浮躁时代,认真讨论艺术、追问标准和价值的举动,成了一种极其天真,也极其可爱的举动。

近期,以新裤子乐队庞宽14天的无聊表演作为引子,最早貌似是由艺术家孙策等人的一些文字,拉开了正反两方的探讨,再次触发了对于行为艺术、当代艺术,以及更深一些话题的讨论。对于早在20岁前后就熟谙摇滚乐的我个人而言,首先想到的是:“新裤子”早就不算新了吧?就像“老司机”和“老油子”们从来也并不真的老一样。今天的一部分文艺从业者们,常常努力扮演着某种人设,也就是大家所说的“装嫩”。他们在年龄上其实早就不再年轻,但在外貌和心理上,却仍然要通过乔装打扮来欺骗和讨好自己,同时也好欺骗和讨好他人。我们常常会摆出诸如“永远18岁”“永远热血沸腾”“永远在路上”之类的流行文艺腔调,好像这样做了,就能继续停留在可以吸引年轻粉丝的年龄段。

提到“青年艺术”这一话题,这就是我作出的第一反应——今天很多的艺术从业者们,恰如综艺节目里的主持人与过气演员,早已无法在专业领域作出新的工作和贡献,只能靠着在三流节目里强装年轻和装傻卖萌去哗众取宠。听完“地下丝绒”“音速青年”或者是窦唯、张楚以后,我根本不知道今天很多所谓的“摇滚”或“另类”乐队在音乐上和艺术上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也不知道他们哪一点和“摇滚”或者“另类”扯上关系了。而那些追捧他们的粉丝,恐怕就和今天当代艺术中很多伪“新艺术”的粉丝一样,实在是见得太少、看得太少,不知道他们追捧的东西,从出生的那刻开始,就已经是别人半个世纪前的残羹剩饭了。

3.林文,《切片之八》,旧木板上绘画、金属把手,30×43cm,2019

而有关庞宽这14天的行为,最逗的其实并不在于行为本身,而是他本人(可能也包括画廊),竟然宣称这是一件“行为艺术作品”。其实,做就完了,或者说打发时间也就算了,如果一定要在后面加上“艺术”两个字,那就真完蛋了。“行为艺术”作为一种反艺术的行为,蔑视艺术的行动,今天我们将其称为“行为艺术”,也不过是旁人和后人给贴上的称号。这个圈子里真正的玩家,真正的高手,是不会把自己要嘲讽和消解的对象——“艺术”两个字,当做一个荣誉戴在自己头上的。更何况庞宽这一行为在特定的时期与境遇中,正如老艾当年那幅趴在海滩上模仿难民儿童溺亡的照片一样,不可能不给人以消费苦难的印象。

但是,我认为对这类发生在艺术界的事件或行为的过度解读,也不值一提。主要是因为这类行为本身太缺乏想象力,以至于平庸到了无法更加平庸的地步。甚至也不是那种所谓“平庸之恶”的那种平庸,“恶”的产生说明事件和结果起码具有了某种非常重要和非常特殊的性质。但这类事件所造成的结果,除了一种莫大的平庸和无聊——比平庸更加平庸的平庸,比无聊更加无聊的无聊,什么也不会留下。

“Super Idol的笑容,都没你的甜”

当代艺术界仅有的一点可爱与天真,不但是相对于其他职业而言,比如政界和商界——这些都是说了实话、说了真话就会一败涂地的行业,即使在同为“艺术工作者”的身份群体中,其实也有细分。如果与商业体系、官方体制这两个体制内的“成功艺术家”群体为比较对象的话,当代艺术最后的这一部分从业者们,同样显得天真烂漫而直率可爱。近年来,艺术界仅有的这么几次争论,也几乎清一色出现在这个小范围里,并非拥有主流话语权的官方美术系统与国际艺术商业系统。成功者们,或那些正在将自己训练成成功者的准成功者们,没有一个会用真正的青年艺术那种充满荷尔蒙和人性直觉的方式去进行战斗的。

2022年以来,艺术评论人刘化童开设的视频号“刘化童拉讲文艺圈”,以他一贯犀利而充满黑色幽默的风格,用上海话点评各类艺术现象与艺术家作品,针砭时弊与连珠妙语让领会者狂笑不已,但在艺术上的点评也直击要害,充满智性的刻薄但是具有人性的包容。我以为,如果中国当代艺术在2022年要开设一个最佳评论奖,刘化童绝对是重要人选,几乎没有之一。

而多数在官方体制或商业系统内获得成功的“美术家”“理论家”和“艺术家”们,从来不可能在公开场合发表个人化的观点和见解,或者任何一点点可能会被视为激进的艺术想法。他们在展览开幕的仪式上,穿着体面或规矩的衣服,依照职务高低的先后顺序,手拿稿件宣读发言。偶尔,有些资历特别老地位特别高的权威,也会突然表现一下强烈的“批判力”和“愤世嫉俗”,对于一些公认的行业短板现象“发起猛攻”,既展示了专业,也显示了“风骨”。但是,如20世纪末吴冠中的那种真正的表达与批判,在21世纪的这个系统内部几乎已经绝迹。

4.周先锋,《感·触》,装置,陶瓷、身体感应光宣纸墨水,尺寸可变,2021

所以,除了当代艺术界这帮甚至已经不再年轻的青年艺术家和青年评论人之间,偶尔还一本正经地展开辩论,甚至上升到互相“撕斗”的现象,在今天任何一位“有身份的”“成熟的”“成功的”的艺术家看来,这种“毫不利人、更不利己”的行为就是匪夷所思。自古以来,正如一位成熟的儒生或官员,应该永远面容优雅和深文周纳,用草草几笔的诗文书画,向外界演示自己淡泊名利的高逸境界,把对地位和权力的渴求深深隐藏。今天,一位成熟成功的学者或画家,同样会在公众与媒体面前保持风度翩翩与谈吐不凡。在媒体假装崇拜的俗套追问下,侃侃而谈一段所谓命中注定的艺术人生与不凡身世,或者是某年某日如同天启一般灵感迸发的艺术传奇。

“你难过得太表面,像没天赋的演员”

顶尖大货拍卖成交的时刻,正是艺术品行业最闪亮的高光时刻。而这样高光时刻退去后的缓慢日常,被另一种连绵不绝的秀场和战场所占据,这就是有关流量的战场,是点击量、浏览量、注意力与目光停留时长的战场,也正是更加彻底的毫无意义的秀场。沦沉到比平庸更加平庸的平庸,比无聊更加无聊的无聊,正是在告诉我们,今天的艺术,已经开始沦为跳梁小丑的把戏,正像那些综艺节目里的过气明星一样。

类似的现象,已经不再是一个孤独的案例。这不是一个单独的细菌扩散到整体的过程,而是在一个保鲜期过后,物的全方位同时发生腐败的过程。同时,这种腐败还是一种“异化”的腐败,一种高度清洁的腐败,一种升级了版本的腐败,一种无色无味的腐败,一种真空中的腐败。那些侃侃而谈但其实自己都不知所云的号称NFT艺术与元宇宙艺术的倡导者,他们展示的很多单调乏味如智障一般的动图,可能正是这种腐败形式的最新版本和表现形式。

2000年以后,国际超级画廊和拍卖系统对于中国新一代“艺术明星”的挑选与打造,也常常以“奇葩”和“瞠目结舌”的方式出现。近年来,常有藏家朋友向我抱怨,手握大把资金却无法买到那几位中国当红“新一代”艺术家的作品。我当然能理解在一些高价作品背后资金运转挪移的实际功能,但仍然惊讶于他们竟然能选择那么差的艺术家和艺术作品作为标的物。让我惊讶的,不是这些作品本身极其平庸的创造力与想象力,而是这个系统,把这种无聊至极的艺术打造成顶级现象的奇葩判断力和想象力。

今天在中国成功运作的国际画廊与拍卖行,对于中国青年一代艺术明星的选择和包装,说明的一个重要问题是:这已经不仅仅是本地艺术教育体系和艺术工业的失败,同时,也说明了西方艺术体系同样的腐败与失败。这边的失败在于无法参与到一个更强的国际化艺术游戏规则当中,在全球范围内实现其影响力的拓展。那么对于西方艺术资本来说,他们的失败则体现在,他们当下培养出的这种前所未有的无聊和平庸的趣味,与20世纪90年代以来截然不同。说明他们已经堕落到,将中国视为一个彻底的商业市场,投其所好(也可以说是讨好和谄媚)而无力再输出任何一点点有价值的意识形态或者艺术倾向。

正如这个时代已经不再是出产天才艺人和伟大演员的时代,而是综艺的时代和跳梁小丑的时代,是自我俗化,自我矮化,谄媚大众、讨好媒体、巴结流量的时代。所有的,所谓的艺术家,不过都是某种体制或某个跨国公司的普通打工者或高级打工者而已。薛之谦在《演员》这首歌里唱道“你难过得太表面,像没天赋的演员”,青年艺术家韩旭在他的卡拉OK系列里写道“你真诚起来像个骗子”。

一位真的行为艺术家,刮子刘成瑞,在中学时因为某种境遇切掉过左手的一节小指,他在2021年时曾对我说过:“残缺的灵魂不配拥有完整的肉体”,他要在未来的某天把右手的小指也切掉。2022年1月28日晚,他给我发来了这个行为的视频,切完的手裹着纱布,双手在音乐中对着一片废墟指挥舞动。他发来一段文字“对,我这次是一个人在废墟完成,也是对普通人惨烈的敬意,尽量不拿艺术家的身份说事。”“淡淡的挺好。”“我也刚喝完,有点微醺。”而我,只能用一位长者的话来说:“他比你们,不知道要高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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