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骈散结合之美的生成依据

2011-08-15 00:46
怀化学院学报 2011年3期
关键词:奇偶骈文古文

麻 勇

(山西大学文学院,山西太原 030006)

略论骈散结合之美的生成依据

麻 勇

(山西大学文学院,山西太原 030006)

骈散结合之美的生成有其多方面的依据。先秦圣贤典籍中的骈散同辙,自然界和人类社会中的奇偶共存是骈散结合美生成的原始生发依据;文章写作论中讲究骈散并用是骈散结合美的理论生成依据;创作实践中的成败经验是骈散结合美的现实生成依据。

骈散结合; 美; 生成依据

Abstract:There are manyfactors that generate the beauty in combining the artistic stylesof parallel prose and prose writing.Parallelism found in the books of the great sages and menof virtues during the Pre-Qin Period isof the same style.The coexistence of nature and human society is the theoretical basis of the combination of parallel prose and prose.The success,experience and failures in creative practice gave rise to the combination of parallel prose and prose.

Key words:combination of parallel prose and prose; beauty; basis

中国古代文学批评史上论争骈散之优劣长短美丑,古已有之。尚骈文者强调,只有讲究对偶声律的骈文才算文学之正宗,而提倡古文者则主张,用散行写成的古文才是文章的正宗。其实,无论是优秀的骈文家还是杰出的散文家,都只有借鉴和吸收对方的优点和长处,才能使文章的写法灵活多变,赏评亦平允合理。《文心雕龙·丽辞》中指出:“若气无奇类,文乏异采,碌碌丽辞,则昏昏耳目。必使理圆事密,联璧其章;迭用奇偶,节以杂佩,乃其贵耳”。[1](P589)刘勰在这里提到的“迭用奇偶,节以杂佩”就是奇偶共存,骈散结合,可以见出刘勰是主张骈散结合、相辅相成的理论大家。那么,骈散结合,作为外在形式美之一,其美的生成究竟有没有依据呢?本文就这一问题略论如下。

一、先秦圣贤典籍中的骈散同辙,自然界和人类社会中的奇偶共存是骈散结合美生成的原始生发依据

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骈文和散文同出一辙,共存一炉,在先秦时期的典籍中,有较多的例子可以佐证。《尚书正义·大禹谟》有言:“帝曰:‘来,禹!降水儆予,成允成功,惟汝贤。克勤于邦,克俭于家,不自满假,惟汝贤。汝惟不矜,天下莫与汝争能;汝惟不伐,天下莫与汝争功。予懋乃德,嘉乃丕绩,天之历数在汝躬,汝终陟元后。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无稽之言勿听,弗询之谋勿庸。可爱非君?可畏非民?’”[2](P111-112)《尚书正义·太甲下》中云:“伊尹申诰于王曰:‘呜呼!惟天无亲,克敬惟亲。民罔常怀,怀于有仁。鬼神无常享,享于克城。天位艰哉!德惟治,否德乱。与治同道,罔不兴;与乱同事,罔不亡。终始慎厥与,惟明明后。先生惟时懋敬厥德,克配上帝。今王嗣有令绪,尚监兹哉。若升高,必自下;若陟遐,必自迩。无轻民事,惟难;无安厥位,惟危。慎终于始。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呜呼!弗虑胡获?弗为胡成?一人元良,万邦以贞。君罔以辩言乱旧政,臣罔以宠利居成功,邦其永孚于休。’”[2](P254-255)《周易·谦》中亦云:“《彖》曰:‘谦,享。天道下济而光明,地道卑而上行;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谦,尊而光,卑而不可逾,君子之终也。’”[3](P95)之后的诸子散文如《老子》《庄子》《论语》《孟子》《荀子》《墨子》,史传散文如《左传》《国语》《战国策》等等,也均为骈散共存,自然也对后世有潜移默化的影响。

作为意识形态的文学作品,本来就是自然界和社会意识形态的反映,而这些原生态的自然和人类社会,本身就是天地万物的奇偶并存的现象,二者之间本来就根本没有尊卑贵贱之分。清人袁枚在《胡稚威骈体文序》中有如此形象的说明:“文之骈,即数之偶也。而独不近取诸身乎?头,奇数也;而眉目,而手足,则偶矣。而独不取诸物乎?草木,奇数也;而由蘖,而瓣萼,则偶矣。山峙而双峰,水分而交流;禽飞而并翼,星缀而连珠,此岂人为之哉!”[4](P117)这是以大自然作比方,阐明骈文存在的必然之理:奇偶相生在自然界是普遍存在的现象,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同样骈文也不是人类刻意所求,它也根于天地自然之道,由此它的存在是天经地义的。李兆洛在其《骈体文钞序》中也有透彻的表述:“天地之道,阴阳而已。奇偶也,方圆也,皆是也。阴阳相并俱生,故奇偶不能相离,方圆必相为用。道奇而物偶,气奇而形偶,神奇而识偶。孔子曰:‘道有变动,故曰爻;爻有等,故曰物;物相离,故曰文。’又曰:‘分阴分阳,迭用柔刚。’故《易》六位而成章,相杂而迭用,文章之用,其尽于此乎?六经之文,班班具存,自秦迄隋,其体递变,而文无异名。自唐以来,始有古文之目,而目六朝之文为骈俪。而为其学者,亦自以为与古文殊路。既歧奇与偶为二,而于偶之中,又歧六朝与唐与宋为三。夫苟第较其字句,猎其影响而已,则岂徒二焉三焉而已,以为万有不同可也。大气有厚薄,天为之也;学有纯驳,人为之也;体格有迁变,人与天参焉者也;义理无殊途,天与人合焉者也。得其厚薄纯杂之故,则于其体格之变,可以知世焉;于其义理之无殊,可以知文焉。文之体至六代而其变尽矣,沿其流极而氵斥之,以至乎其源,则其所出者一也。吾甚惜夫歧奇偶而二之者之毗于阴阳也。毗阳则躁剽,毗阴则沉月追,理所必至也;于相杂迭用之旨,均无当也。”[5](P464)李兆洛的观点很明确:文章的骈散就像天地间阴与阳、奇与偶、方与圆相互依存的自然法则一样,不以人的意志转移。只能“相并俱生”,相互为用。而自唐以来人为地将骈散视为殊途,岐而为二,扬此抑彼,既不适应实际需要,更违背自然法则,使文体失去中和之美,李兆洛本是阳湖派的代表作家,尚有如此清醒的认识,的确不易。此外,桐城派古文的后劲曾国藩,本来也反对骈体,曾在《经史百家杂钞序例》中明确指出:“溯古文所以立名之始,乃由屏弃六朝骈俪之文,而返之三代两汉。”[6](P5)但是在清朝骈散之论争深入以后,也逐渐转变了观念,也讲究骈散“互为其用”,在《送周荇农南归序》中,他指出:“天地之数,以奇而生,以偶而存。一则生两,两则还归于一。一奇一偶,互为其用,是以无息焉。物无独,必有对。太极生两仪,倍之为四象,重之为八卦。此一生两之说也。两之所该,分而为三,淆而为万,万则几于息矣。物不可以终息,故还归于一。天地纟因,万物化醇;男女构精,万物化生,此两而致于一之说也。一者,阳之变;两者,阴之化。故曰一奇一偶者,天地之用也。文字之道,何独不然?[7](P1527)此处他也以阴阳立说,阐明骈散二体相互依存是天地自然法则所致,不能有奇而无偶,也不能有偶而无奇,一奇一偶本为天籁之自然。因而骈文与散文只能互为其用,不可偏废。其观点同李兆洛已十分相似。

二、文章写作论中讲究骈散并用是骈散结合美的理论生成依据

从文章写作学角度来看,骈散和谐共生、相辅相成。于此,前代认识到骈散相成,并且有过明确表述的不乏其人。如清人包世臣在《文谱》中就有所阐释:“讨论体势,奇偶为先。凝重多出于偶,流美多出于奇。体虽骈必有奇以振其气,势虽散必有偶以植其骨。仪厥错综,至为微妙。”[8]刘开在《与王子卿太守论骈体书》中说得也很清楚:“夫文辞一术,体虽百变,道本同源。经纬错以成文,玄黄合而为采。故骈之与散,并派而争流,殊途而合辙。千枝竞秀,乃独木之荣;九子异形,本一龙之产。故骈中无散,则气壅而难疏;散中无骈,则辞孤而易瘠;两者但可相成,不能偏颇。

……是则文有骈散,如树之有枝干,草之有花萼,初无彼此之别。所可言者,一以理为宗,一以辞为主耳。夫理未尝不藉乎辞,辞亦未尝能外乎理。而偏胜之弊,遂至两歧。始则土石同生,终乃冰炭相格,求其合而一之者,其惟通方之识,绝特之才乎?”[9]不但说明骈散二者同源并存,而且强调二者相辅相成,不能偏废。近代,孙德谦在其《六朝丽指》中有言:“骈体之中,使无散行,则其气不能疏逸,而叙事亦不清晰。”[10](P8443)章太炎在《文学略说》中说得更为深入:“骈文散文各有体要,骈文、散文各有短长。言宜单者,不能使之偶;语合偶者,不能使之单。”又举例证明说:“《周礼》《仪礼》,同出周公,而《周礼》为偶,《仪礼》则单。盖设官分职,种别类殊,不偶则头绪不清,入门上阶,一人所独,为偶则语必冗繁。又《文言》《春秋》同出孔子,《文言》为偶,《春秋》则单。以阴阳刚柔,非偶不优;年经月纬,非单莫属也。同是一人之作,而不同若此,则所谓辞尚体要矣。”然后又进一步申之曰:“头绪纷繁者,当用骈;叙事者,止宜用散;议论者,骈散各有所宜。”“今以口说衡之,历举数事,不得不骈;单述一理,非散不可。”“由今观之,骈散二者本难偏废”,“二者并用,乃达神旨”;“若立意为骈,或有心作散,比于削足适履,可无须尔。”[11](P204-206)这不仅阐明了骈散之间的密切关系,同时又指出了骈散结合的具体办法,既不“立意为骈”,也不“有心作散”,具体情况具体对待,识见上明显高出一筹。

三、创作实践中的成败经验是骈散结合美的现实生成依据

从创作实践上讲,讲不讲骈散结合,成功的经验和失败的教训都是发人深省的。首先,从反面教训上看,应该说教训极为深刻。从晋代夏侯湛模仿《尚书》体作《昆弟诰》,到西魏宇文泰,隋之王通、李谔,唐代的萧颖士、李华、柳冕、独孤及、梁肃等人,都极力反对骈体,大倡古文。但都因为一味复古,对八代之文,主要诗骈文全盘否定,不适当地吸收其长处,结果不仅无大成效,有些人反倒使自己陷于十分难堪的境地。李谔在《上隋高祖革文华书》中片面地指出:“魏之三祖,更尚文辞,忽人君之大道,好雕虫之小艺。”[12](P1544)可是他写的这篇文章却又不得不用骈体,自相矛盾,十分难堪。柳冕是最激进的复古派,他对屈宋至六朝的文章特别是骈体文彻底否定:“及王泽竭而诗不作,骚人起而淫丽兴,文与教分而为二。以扬、马之才,则不知教化;以荀、陈之道,则不知文章;以孔门之教评之,非君子之儒也。”(《答荆南裴尚书论文书》)[13](5356-5357)《与徐给事论文书》又说:“自屈宋以降,为文者本于哀艳,务于诙诞,亡于比兴,失于义矣。遂扬、马形似,曹、刘骨气;潘、陆藻丽,文多用寡,则是一枝,君子不为也。”[13](5356-5357)几乎一切带有文学特征的作品,他都否定。全盘复古,登峰造极,完全用古文写作,结果自己在《答荆南裴尚书论文书》一文中哀叹:“小子志虽复古,力不足也;言虽近道,辞则不文;虽欲拯其将坠,未由己也!”“老夫虽知之,不能文之;纵文之,不能至之。既已衰矣,安能鼓作者之气,尽先生之教?”[13](5356-5357)六朝骈体灿烂的文采,整齐的形式,和谐的声韵,本是艺术上的进步,是很有价值的写作技巧;只要恰如其分地加以利用,一定会增强文章的表达效果,不能因为历史上的偏颇就一概否定。

客观地来说,只有坚持骈散结合、相辅相成,文体的改革才能取得成功。骈文家是如此,古文家也同样。

孙梅在《四六丛话》中说:“燕公笔力沉雄,直追东汉,非独魏、晋而下堪相匹,即合唐、宋诸家自柳州而外,未有能靡刂其垒者。”[10](P4914)高步瀛在《唐宋文举要》乙编中也说:“及燕许以气格为主,而风气一变。于是渐厌齐梁,而崇汉魏矣。”[14](P1133)“燕许”之功,就在于使骈体复归于汉魏。陆贽半散半骈之文,是引散入骈、骈散结合最成功的代表。无论“燕许”还是陆贽,都是因为他们在不同程度上吸收了古文的长处,融散入骈,才在文体文风改革中有所建树的。“燕许”之骈文在盛唐大盛一时,主要靠的是他们的作品自然流畅,气味深厚,笔力雄健,昌明博大。而这些正是他们取法古文,以散行之气运偶丽之辞,骈散结合的结果。没有骈散结合,就构不成这种风格特点。这是就骈文家而言,若就古文家而言,复古思潮取得成功,与韩愈等人接受前人的教训,吸收以骈体为主的其他文体之长即“八代之美”是分不开的。刘熙载在《艺概·文概》中说:“韩(愈)文起八代之衰,实集八代之成。盖惟善用古者能变古,以无所不包,故能无所不扫也。”[15](P20)韩愈在《进学解》一文中标示自己的艺术修养是“沉浸浓郁,含英咀华;作为文章,其书满家。上规姚姒,浑浑无涯;《周诰》《殷盘》,佶屈聱牙;《春秋》谨严,左氏浮夸;《易》奇而法,《诗》正而葩;下逮《庄》、《骚》,太史所录;子云、相如,同工异曲。”[16](P2343)从而见出他不仅学习圣贤经史的艺术手法,而且还既学习屈原,又学习司马相如、杨雄那些半骈半散的辞赋。在《新修腾王阁记》的开头,曾直言不讳地指出:“愈少时则闻江南多临观之美,而滕王阁独为第一,有瑰伟绝特之称。及得三王所为序赋记等,壮其文辞,益欲往一观而读之,以忘吾忧”。又“窃喜载名其上,词列三王之次,有荣耀焉”。[16](P2343)对王勃的“当时体”,即骈体文杰作《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不但没有“哂未休”,[17](P556)而且还赞不绝口。所有这些都表明韩愈不仅自己认识到从八代之文,特别是从骈体文中吸收营养的必要性,而且他在教导后进写作古文时也没有忘记指导他们取法以骈文为主的八代之文,提高文章的写作技巧,使作品的艺术表现更趋完美。

要而言之,骈散结合之美的生成依据有三个方面的内容,先秦圣贤典籍中的骈散同辙,自然界和人类社会中的奇偶共存是骈散结合美生成的原始生发依据;文章写作论中讲究骈散并用是骈散结合美的理论生成依据;创作实践中的成败经验是骈散结合美的现实生成依据。

[1]勰撰,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1962.

[2][汉]孔安国传.[唐]孔颖达疏.尚书正义[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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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屈守元,常思春主编.韩愈全集校注[M].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1996.

[17]全唐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On the Theoretical Basis of the Beauty in Combining Parallel Prose and Prose

MA Y ong
(College of Liberal Arts,Shanxi University,Taiyuan,Shanxi 030006)

I206109

A

1671-9743(2011)03-0050-03

2011-03-03

麻 勇(1972-),男,山西大同人,山西大同大学浑源师范中文系讲师,山西大学文学院硕士生,从事中国古代文学方面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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