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人移民品钦英语的语言特点

2012-08-15 00:42
关键词:歌谣华人发音

张 恒

(大连海洋大学 外国语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3)

一、发音特点

英汉两种语言在发音上的巨大差异,使得华人移民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准确掌握英文发音,因此他们不得不用中文单字(主要是粤、甬、沪等地的方言[1])来发英文的音.通过对《华人品钦英语歌谣集》(以下简称《歌谣集》)中的华人移民常用词汇表进行分析可见两者的对应关系:

A诶、B必、C西、D哩、E伊、F阿夫、G臬、H阿池、I爱、J遮、K格、L阿耳、M阿唔、N温、O阿、P皮、Q鸠、R阿、S阿时、T低、U呦、V威、W那不留、X阿慈、Y歪、Z直.[2]

这种发音简化现象还出现在他们对英文元音和辅音的处理上,其中英语的元音被简化成[i]、[a]和[u],辅音也大都被简化了,不管是[∫]、[t∫]还是[s],发音都和[s]差不多.例如,英文中的shop,ship,soap,soup和sample一律发为类似[sup]的音,而 cheap和 chip的发音都为[sip].诗人杨勋的一首诗诙谐地表现了这种独特的发音现象:

货样东家不必分,

袜(sock)丝带(silk)异义同文.

店(shop)船(ship)夷皂(soap)羊汤(soup)样(sample),

少破能该大字云.[3]

由于简化后的发音无法涵盖所有的英文音素,因此"误听"现象很常见.例如,他们总是把"h"发为[t]或者[d]的音,甚至是[f]的音.如果一个中国人说"讨克滑丁",好像是在说"talking",其实是在说"talk what thing?""听科由"好像是"take you",其实是"thank you"的意思.

另外,中文都是单字发音且以元音结尾,所以那些以辅音结尾的英文单词的发音总是很难.为了降低发音的难度,华人移民常在词语最后加上类似"ee"或者"y"这样的字母,例如"catch"被改成"catchee","make"变做"makee".在词尾添加元音的同时,省去词尾的辅音也有助于发音的简便,例如常把"child"词尾的"d"去掉并加上"o"使其变成"chilo".

《歌谣集》中还有一个奇特的现象,就是华人移民经常把一些英文中并不存在的字母组合或词语添加在一些词语的末尾,使得整个句子变得朗朗上口.

T'hat gentleum much stare galow

To healee girlry talkee so

-Mary Coe[4]25

第一行中的"galow"只是作为一个语气词被人为地添加上,目的就是更易朗读,而第二行中的"healee"来自于"hear",它经历了双重转换:因为华人不习惯发"r"的音,便选择一个更易于发音的"l"来代替,然后在"heal"的结尾加上"ee"来让它变成以元音结尾的词,这样整个词的发音就变得容易多了.

Out he tim when olo debilo,

Splead he claws top-sidee land

Makee bobbely allo hand,

But he English keepee come

Jist t'at tim in town of Hong-Kong,

lib one baka'-man,A-lum.

-A-lum the Baker[4]39

第一行的"tim"由"time"去掉"e"演变而来, "olo"由"old"去掉结尾的"d"并加上元音"o"演变而来,"debilo"则由"devil"首先将辅音"v"换为相近的"b",然后在"debil"结尾加上元音"o".第二行的"splead"由"spread"演变而来,"top-sidee"由"topside"结尾加上"e"演变而来.第三行的"makee"和"bobbely"分别由"make"和"bobbery"演变而来.最后几行的"keepee"和"lib"分别来自"keep"和"live",而"jist"则来自于"just",因为华人移民品钦英语中没有元音[∧],便以[i]来代替.由此看来,华人移民的品钦英语的发音实际上就是中文发音习惯的延伸,是一种汉语发音化的"英文".

二、构词特点

对于华人移民来说,记忆有着完全不同于汉语词语构造方式的英文单词是极其困难的,因此他们便会使用汉语的构词方法来重新构造难以掌握的英文单词,在《歌谣集》中有很多这样的例子.

Tinkee nighty go to man-man

Wantchee blight-sun come chop-chop-he

-Wang the Snob[4]45

诗中的"man-man"可有两种解释:首先它是中文词语"漫漫"的变体,可组成一个固定搭配"长夜漫漫"来表达出夜晚的时间之长;同时"man"也可以是"慢"的变体,表示的是夜里行走十分缓慢.在这首诗里两种说法都是有道理的,而下一行出现的"chop-chop"一词则是由"悄悄"演变而来的.

除了运用上述的"叠字法"外,"仿音法"是他们使用最频繁的构词法.所谓"仿音法"是指通过模仿中文词语的发音来构造英文单词,比如"Now,talk Wang-ti/t'hat Tai-fo-neen he coming lound again"[4]19中的"Tai-fo-neen"一词完全是模仿中国某个"举办科举考试的年份"的中文发音演变而来的.另一首名叫"Slang-Whang"的诗中的"Yangtsze-Kiang"(原诗是"Lang-Whang,heChinaman, Catchee school in Yangtsze-Kiang"[4]28)是"扬子江"的仿音.诗歌"Ahong and the Musquito"中的"chamtow"(原诗是"Can-be you s'pose he cham-tow-cut off he'skeeta's head"[4]50)则是"砍头"的仿音.

中国古代文化中的著名人物或常见的社会习俗也常成为仿音的对象,例如:

My love Kwan-Yin wit'h chilo neat

An'Joss-stick smellum muchee sweet

-Mary Coe[4]25

其中"Kwan-Yin"就是对佛教故事中的"观音"一词的仿音.而"Talk if my chin-chin Fo,ch' hoy!"[4]26中的"Fo"正是"佛"的仿音.

My flin,supposey you hab leed he book of Kungfou-tsze,

You larn t'hat allo gleatest man he most polite man be,

-Captain Brown[4]35

其中的"Kung-fou-tsze"则是对儒家学说的创始人"孔夫子"的仿音.诗歌"Wang the Snob"中的"Knock he head all-same one hamma,Make kow-tow in China fashion,T'hen by'm by he chin-chin something"[4]43中的"kow-tow"在中国是小辈拜见长辈或下级拜见上级时的一种礼节---"叩头".

值得一提的是,华人移民品钦英语还经常使用"side"表示除了方向以外的其他意义,而它们大多与地点有关,比如"top-side"表示顶部,"bottom-side"表示底部.如果想表达"哪里",他们就说"what-side",在家里表示为"home-side",在窗户边表示为"window-side",甚至一个名词加上"side"就可以用做动词,例如"in-side"可表示"到里面去"的意思.

除了英文和汉语,其他语言也对华人移民品钦英语产生了一定影响.例如常见的"masky"或"maskee",意为"没关系"或"没有人介意",就来源于葡萄牙语"masque","comprador"也来自于葡萄牙语"compra",意为"购买"[5]89,而"mandarim"则来自于马来语中的"mantri",意为"一国之首"[5]98,"junk"来自于爪哇语中的"junco"[5]112.目前仍有一些品钦英语词汇的起源不明确,例如"savvy"一词,意为"明白吗?"关于该词的起源主要有两种说法:一种意见认为它来自于西班牙语中的"sabe",另一种意见则认为它起源于葡萄牙语"saber".还有一些词汇中国人认为是外国人的词汇,而外国人却以为这是中国人的首创.例如华人移民品钦英语中的"la-lilong",西方人用它表示"贼",并认为它起源于中文,而中国人则认为其源于英语.

三、语义特点

华人移民品钦英语中常用的词汇数量在700个左右,这与英文的常用词汇数量相差甚远(英美成年人常用的词汇有4000~6000个).这是因为对于绝大多数华人移民来说,多数的英文词汇在中文里是很难发音或准确使用的,所以这些英文词就被华人转换成符合中文表达习惯的新词,由于许多英文词一时无法转换成符合中文表达和使用习惯的新词,因而被大量地舍弃.但是迫于实际生活中多样化交流和表达的压力,保留下来的少数词汇便不得不担当起被舍弃掉的英文词所担负的使命,故此华人移民的品钦英语和真正的英文在常用词汇量上差距甚大,因而同词异义的现象也就普遍存在.

《歌谣集》中同词异义现象最典型的非"chop"莫属,该词英文的原意是"砍,劈,切开和剁碎",而经过华人移民的改造,其意义先后有8种之多,例如:

He Captain Blown he too much nice-so good inside he can,

T'his talkee t'hat of allo men he first-chop goodheart man,

-Captain Brown[4]31

诗中的"first-chop"是"最好的"之意,整句诗的意思是"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心的人".

Long-side he dancee-t'en he lun chop-chop

Insidee dance and catch one piece mouse,

An'makee chow-chow all same olo tim.

-The Cat[4]57

诗中的"chop-chop"意为"快"和"迅速",这句诗说的是"他迅速地逃走了".

再如故事"Howqua and the Pearls"中有如下几行:

My wifee she velly culio'bout pearlee:she belongy so fashion,she likee one kind pearlee,no other chop can do.Supposey my catchee pearlee other fashion,galow,she no look-see'um.[4]94

其中的"chop"的意思是"种类",那么整句话的意思是,"我的妻子非常喜欢珍珠.她很赶时髦.她看上了一种珍珠,除了她没有任何人配得上它".

故事"Fire and River"也用到了chop一词,比如:

"……Chop na-ho-lai!"-belong Englishee talkee,"Pay my t'hat liber!"T'hat boy wantchee laugh,he too muchee fliten-thinkee he massa velly dlunk,no savvy what ting he talkee.[4]110

文中的"chop"意为"立刻","Chop na-ho-lai"是说"立刻给我拿火来".

另外,"chop"一词在《歌谣集》中还有其他意义,比如"图章",该意义来自马来语"chapa",之后便逐渐用来表示由政府发布的文件或者颁发的执照,也可以表示持有执照的东西,比如商船,还可以表示可开具执照的地方,如"chop-house"意为"海关"; "chop"还可以表示与"质量"有关的东西,例如"firstchop"或"No.1 chop"是"最佳"的意思,该意义源于中文"筹"一词,因为在古汉语中"筹"有计算和测定之意;而货物也是chop经常表示的意思,例如"chopboat"就是"货船"的意思,或者表示为外国人而设的游船;"chop"也可以表示"快",而在中文里,"快"与"筷"同音,因此"chop-sticks"就表示中国人常用的餐具"筷子".

与"chop"一样,"catchee"也是《歌谣集》中经常使用的具有同词异义现象的词,例如:

He catchee too much happy iniside

He makee dancee,galantee,maskee.

-The Cat[4]57

这里"catchee"一词意为"变成",而整句诗的意思是"他变得非常高兴".

Dis Tai-ping

He makee too much bobbely

Catchee man an'girley

Makee kill-pidgin

Makee all he savvy

Of murder an'lobbely.

-The Rebel Pig[4]59

诗中"catchee"一词意为"逮捕",整句诗应解释成"他为非作歹,囚禁男人和少女.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My muss do my duty

Juss as my can

If piggy no hab pigtail

He catchee no'ligion now

-The Rebel Pig[4]62

诗中"catchee"一词意为"有"或者"属于".整句诗的意思是"他不信任何宗教".

Suppose you savvy wat tlee day come by

You catchee plenty dollar,flin,-fa ts'ai!

-Proberbs[4]66

诗中"catchee"的意思是"有"或者"拥有",而整句诗的意思是,"你有很多金钱和朋友.你是个大富翁!"

He put inside t'um,

Hab catchee one plum

Hai yah!What one good chilo my!

-Little Jack Horner[4]75

诗中"catchee"一词意为"寻找".整句诗的意思是,"他把它们放进去,并且找到了一个李子".

除"chop"和"catchee"之外,经常出现的同词异义词还有"belong".在英语中,"belong"一词有着非常有限的意义和用法.它是一个动词,用来表示"属于(某人)"或者"是集体的成员",例如"This book belongs to me."(这本书是属于我的.)"They belong to a younger generation."(他们是年轻一代.)其他的意思也与之相近,即"适合待在某处,放在某处",例如"The student somehow doesn't belong."(这个学生有些不自在.)然而,在华人移民的品钦英语中, "belong"时常用来表示其他的意思,例如听起来奇怪的"You belong ploper?"其实是"How are you?"的意思,这里"belong"表示"属于某种状态".而"How muchee belong?"则是"How much is it?"的意思,这里"belong"是"值"的意思.甚至有"I belong,you belongest,he belongs"这样的说法,其实是"I am, you are,he is"的意思."My belong,sorry"其实是"I'm sorry"的意思,这里的"belong"解释为"某人的过错"的意思.若想表达"他现在在中国",按照华人移民的品钦英语就应当是"He belong China-side now."句中的"belong"表示"在某地"之意.由此可见,原本用做动词的"belong"在华人移民的改造下却可以同时被当做介词、系动词、名词,而意义也随着词性的变化而不断发生着变化.

四、句法特点

华人移民品钦英语在句法上也完全遵循着中文句法的基本规则,但与中文不同的是,它只是借用了英文的外在语言形式,比如在中文的名词短语中,名词前通常带着一个量词,而且名词的数都体现在该量词上,名词本身并没有任何词形变化,像"一个苹果"和"三张桌子".然而英文并非如此,英语中名词分为可数和不可数两类,只有可数名词才需要量词来表示具体数量,并且可数名词的复数不是主要表现在量词上,而是表现在名词词尾的"s"或"es"上,而不可数名词是没有复数形式的.

针对中英文在名词数量表示上的不同,华人移民索性用英文词"piece"来作为所有品钦英语名词前的量词,而根本没有考虑可数和不可数名词的差别[6],这样一来便符合了汉语中名词前放量词表示数量的习惯.比如"有位姑娘"就是"one piece girly",而不是"a girl","两本书"为"two piece book",而不是"two books","这里来了两位先生"为"Two pieces gentlemen were here."而不是"Two gentlemen were here."

在句法上另外一个显著特征就是系动词的缺失,这是因为中文里没有像英文中"be"一样能起到语言成分之间连接作用的系动词或类似的表达形式,而在必须用系动词时,他们往往用英文中的动词"belong"来代替.如前文所述,像"I belong","you belongest"和"he belongs",其实是"我是""你是"和"他是"的意思.事实上,系动词的缺失并不是华人移民品钦英语中独有的现象,在黑人英语中也有此类现象.

由此可见,华人移民的品钦英语可以说根本就没有完整的句法规则,更不用说独立的句法系统了.尽管华人移民的品钦英语被称做"英语",但是在数、格、人称、时、体、态等基本方面和英文毫不相关,本质上更接近中文,这也是它与中国式英语之间的根本区别之一.尽管中国式英语也不是正统地道的英语,但是跟华人移民的品钦英语相比,依然遵循英文的基本规则.例如"这不关我的事",中国式英语思维可能会翻译为"It's not concerning my thing."而非"It's none of my business."尽管这并非地道的英文,但因为符合英文基本的语法规则,人们也可以理解其大意.然而在华人移民的品钦英语中,它可能被表达为"No belong my pidgin."这种晦涩难懂的句子.

五、结 语

综上所述,无论是在发音、构词、语义、句法还是语言思维上,华人移民的品钦英语实质上是采用了英文外在语言形式的中文的一种变体,而作为早期研究华人移民品钦英语的专门著作,查尔斯.霍兰德的《华人品钦英语歌谣集》以歌谣和故事的形式为研究者提供了一个近距离观察和研究华人移民品钦英语的机会,从中不仅可以看到中英两种语言之间的巨大差别,还可以窥见当时华人移民在同西方人的信息交流中的尴尬处境,以及文化心态上的保守倾向.但是总的来说,华人移民的品钦英语还是基本上满足了他们在异国进行信息交流的需要,它与英文之间因为迥异的文化观念和语言思维而产生的可变性、丰富性和复杂性,成为那个特殊时代中西交流史上一道别样的风景线.这也恰好印证了那句话"西方给予中国的是改变了她的语言,而中国赋予西方的是丰富了她的语词"[7].

[1]汪钟贤.上海俗语说[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9: 119.

[2]季压西,陈伟民.近代中国的洋泾浜英语[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02(1):24-25.

[3]周振鹤,杨 勋.别琴竹枝词[J].上海文化,1995(3):35.

[4]LELAND C G.Pidgin-English sing-song or songs and stories in the China-English dialect with a vocabulary[M]. London:Kegan Paul,Trench,Trubner &Co.Ltd., 1924.

[5]HILL R A.Hands off Pidgin English[M].Sydney:Pacific Publications Pty.Ltd.,1955.

[6]周振鹤.中国洋泾浜英语最早的语词集[J].广东社会科学,2003(1):78.

[7]邱志红.洋泾浜英语小述[J].清史研究,2005(2):105-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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