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受众观念的多元表述:一种话语理论分析的进路

2015-12-28 14:20徐桂权熊壮
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 2015年9期
关键词:话语媒介受众

■徐桂权 熊壮

中国受众观念的多元表述:一种话语理论分析的进路

■徐桂权 熊壮

受众研究是中国传播研究中一个成果丰富的领域,集中体现了社会转型过程中学术观念与媒体实践的复杂互动关系。本文以知识社会学和话语理论为理论框架,对2001年至2012年中国传播研究关于“受众”的学术文本进行话语分析。研究发现:不同的分析话语对“受众”这个浮动的能指呈现出多元的表述:党媒话语中的人民、群众观念与公民观念部分糅合;市场话语着重对消费者和经济阶层进行阐释;民主话语拓展了舆论监督、公民权利、公共领域、社会阶级等丰富涵义;媒体使用的话语突出了新媒体环境中的用户观念;媒介文化的话语则体现了受众作为意义阐释者对于大众文化的积极解读能力。总体上,中国受众研究的多元话语展示了广泛的浮动性,同时也体现了相对的稳定性,而这些特征都与中国语境的复杂性密切相关。

受众;话语;表述;中国传播研究

一、引言

受众研究是中国传播研究中一个成果丰富的领域,集中体现了中国社会转型过程中学术观念与媒体实践的复杂互动关系。在20世纪80年代,“受众”观念的引入推动了新闻改革的开展,促使媒体实践者和研究者重视受众的积极选择和反馈能力,满足受众的信息需求;在90年代,随着媒体市场化改革的深入,“受众·消费者”的观念在业界和学界得以普及,成为市场经济话语的构成要素,拓展了受众研究的视野。①那么,进入21世纪以来,随着社会转型与媒体改革的进一步探索,中国传播研究中的受众观念呈现出何种新的表述方式?这就是本文要探讨的核心问题。

新近的关于中国受众研究的回顾,大体包括三种考察路径:一是编年史的梳理,即按照历时的叙述方式对中国受众研究的发展轨迹进行梳理。例如,陈崇山为《中国传播学30年》一书撰写的《中国大陆传媒受众调研的发展历程》一文从中国受众调研的起步一直梳理到21世纪初的受众调研,并从亲历者和观察者的角度给予评析。②第二个路径是以内容分析法对研究文献进行考察。例如,梅琼林等对2000—2010年六本学术期刊上的中国受众研究论文的主题进行了量化的梳理。③第三是知识社会学的路径,即对知识生产与社会存在的关联进行考察。例如,胡翼青认为:当代受众研究不但要提防研究中的行政主义取向和商业主义取向,而且要破除对科学主义的迷信和崇拜,进一步加强理解与阐释的人文主义传统。④比较而言,这种路径与本文的研究问题更为切合。

因此,本文打算沿着知识社会学的路径,对2001—2012年这个阶段中国传播研究中受众观念的表述进行考察。在知识社会学的框架下,本文引入话语理论作为具体的分析进路,对五本学术期刊上的受众研究论文进行话语分析,力图对受众研究的话语建构与媒体及社会转型的关联提出新的阐释。

二、受众作为浮动的能指:话语理论的视角

在欧美传播研究中,受众研究历来是一个重要的子领域,形成了丰富的学术成果。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学者指出:“受众”概念是媒介话语和学术理论话语建构的产物。正如麦奎尔所言:“媒介受众是通过各种不同的‘逻辑’和话语而被建构和选择性定义的”。⑤比如,从大众社会理论的话语来看,“受众”被定义为“大众”或“聚众”;从自由民主的理论话语来看,“受众”应被视为民主社会中的“公民”和“公众”;从媒介使用与效果研究的话语来看,“受众”被视为媒介传播的“受传者”和“使用者”;在文化研究传统的接受分析的话语中,“受众”是媒介文本的“诠释者”;在传播政治经济学的话语中,“受众”作为商品的逻辑被揭示和批判,“公众”和“阶级”则被凸显;而在媒介经济学的话语中,“受众”主要被视为媒介产品的消费者。

那么,如何在学理上阐释“受众”观念的多重话语建构?沿着政治哲学家拉克劳和墨菲的话语理论的路径,卡彭铁尔建议将“受众”理解为一个“浮动的能指”(floating signifier),它在特定语境的不同话语中假定了不同的含义,并潜在地包含了不同的意识形态立场之间的领导权斗争。⑥话语理论的社会本体论认为:所有社会现象和社会客体都通过话语获得某种意义。在这里,“话语”被定义为某种处于不断地建构和协商状态的意义结构。为了解析这种意义结构,拉克劳和墨菲区分了三种能指:节点(nodal point),即暂时获得稳定性的优势能指;要素(moment),即围绕在节点周围的被接合的意义;及元素(element),即那些没有被接合起来的其他意义。用他们的话来说:“我们把任何建立元素之间关系的实践称为接合(articulation),那些元素的身份被规定为连接实践的结果。来自接合实践的结构化总体,我们称之为话语。不同的立场只要在话语之中被连接起来,我们就称之为要素。相应地,我们称任何没有被话语连接的差别为元素”。⑦

通过这些概念的创新,话语理论提供了一种后结构主义的话语分析策略。根据这些概念工具,我们就可以对受众理论的话语进行再解读,包括如下节点和相关的要素(见表1)。正是这些节点与要素之间的接合为“受众”这个浮动的能指注入了具体情境中的实际涵义。

表1 受众理论的话语结构

三、研究方法:话语理论分析的进路

虽然拉克劳和墨菲的话语理论起初是一种哲学理论,但已被逐渐用于指导经验性的政治与社会研究,特别是在话语分析的埃塞克斯学派(Essex School of Discourse Analysis)中得到了令人瞩目的发展。⑧话语理论指导的经验分析可以将话语理论与质化研究的基本方法有机地结合起来。通过“敏感性概念”(sensitizing concept)的梳理——即那些能够帮助研究者明白“观察什么、观察何处”的概念⑨,卡彭铁尔描述了一个方法论金字塔(见图1):

图1 话语理论分析的方法论金字塔⑩

在这个金字塔中,第一层级是质化研究方法论的一般原则——对意义的关注、开放的程序、敏感性概念以及往复的操作程序。第二层级是话语研究的方法论。话语研究的每个路径对于“话语”的概念和话语分析的方法都有不同的理解。然而,它们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即将话语理解为意义的建构,其差别在于如何从不同层面诠释这种意义结构。第三层级即话语理论分析(Discourse Theoretical Analysis,DTA),它将话语视为意识形态和表征,这个理解就比“话语作为语言”的定义要宽广得多。它采用了话语理论中的接合、节点、领导权、身份认同、对抗等敏感性概念,并应用于多个社会和文化研究领域。(11)

在实际操作中,本研究将运用扎根理论方法论的编码程序(12),并以《新闻与传播研究》《国际新闻界》《新闻大学》《现代传播》及《传播与社会学刊》这五家顶尖的学刊上的受众研究论文作为分析资料。在这些学刊中,前四家为SSCI期刊,具有公认的学术影响力。《传播与社会学刊》2006年创刊,因刊载论文的高质量而很快获得名望,本研究也择选了其中以中国大陆的受众为研究对象的论文。在这个语料库当中,以“受众”作为焦点的研究论文被择选为分析的文本(其数量分布见表2)。

文本的编码过程围绕着“敏感性概念”的建构而展开。在“初始编码”阶段,笔者从文本中整理出“受众”的各种能指,包括受众的理论概念,如读者、听众、观众、受传者、使用者、人民、公民、公众、消费者、市场、阶级、粉丝、聚众、大众,以及其他未在受众理论中讨论、但在实际情形中具体指涉了某种受众的概念,如“群众”。在进一步的“焦点编码”阶段,笔者根据这些显著的初级符码,对话语资料进行分类、整合,并将其置于具体的学术语境和社会语境之中。由此,处于语境之中的话语结构被重新组织起来,包括“受众”的一系列核心能指以及多组的具体表述。

表2 各个学刊上收集到的文本数量

四、“受众·消费者·公民·用户”的观念建构:基于学术文本的分析(2001—2012)

本文以2001年作为考察的时间起点,这不仅因为这一年是21世纪的开端,而且还有社会与学术方面的理由:首先,中国于2001年加入WTO,标志着中国进一步融入全球市场经济,媒体产业也更加市场化。其次,自20世纪90年代末以来,社会转型进入高风险阶段,社会领域的改革被提上政府议程、媒体议程和学术议程。在这一时期,主导社会话语在坚持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同时,更加注重“社会”的包容与整合。“三个代表”“科学发展观”和“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目标,都表现出官方灵活的话语策略,并影响了主流学术界的话语立场。2013年以来,以习近平总书记为首的领导人提出了国家治理的新的表述方式,可能对学术界的话语表述产生新的影响,因而本文暂以2012年作为一个分析时段的下限。

在新闻传播学界,鉴于媒体商业化的负面影响与媒体腐败的盛行,一些学者呼吁:媒体应当坚持新闻的规范和社会责任,将公共利益置于首位。(13)进而,媒体公共性的建构应当成为传播研究的核心议题,并为传媒改革的再起步提供理论资源。这种呼吁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部分受众研究者的价值取向。

在上述社会和学术背景下,笔者以五家学术期刊的文本为依据,对该阶段的受众研究话语进行梳理,其基本结构为五种分析性话语(如表3所示)。下文将对这些话语的结构和表述方式依次展开讨论。

表3 学术文本中的受众观念的表述(2001—2012)

1.党媒话语:“人民”“群众”与“舆论引导”的阐释

“人民”和“群众”的概念一直是党媒话语中重要的节点。进入新世纪,它们继续出现在学术文章当中,并开始混合着“公众”“公共”等涵义。例如,有文章追溯了“群众办报”的观念史,认为“群众办报”是对“精英(政党、官员、商人、文人、专家)办报”的一种弥补与纠偏,在历史上有其存在的正当性。在今日的媒介市场环境中,作者主张以“媒体公共性”为落脚点,认为“呵护公民权利、促进社会公正”是“群众办报”的价值归属。(14)这种为当下问题寻找历史依据的论述策略表现出学者们对党报话语遗产的审慎态度,并希望将其价值作最大化地挖掘,从而服务于以公共性为价值导向的媒体改革。

“舆论引导”也是党媒话语的一个关键要素。进入21世纪之后,宣传管理部门认识到,“舆论导向”的原则不可动摇,“舆论引导”的手段却可以灵活多样,并可由此增进政府、人民与媒体的交流,特别是冲突性议题的疏导。因此,“舆论引导”成为了受众分析的一个重要议题。例如,有微博研究的文章建议政府进驻微博,加强与网民沟通,提升舆论引导力。(15)这一类研究紧跟新媒体技术的发展,针对新的传媒问题提出应对的分析,但基本思路依然从属于传统的党报话语。

2.市场话语:媒介消费的经济逻辑

在市场话语中,受众市场与媒介消费是研究的焦点,而“媒介经济学”正式在新闻传播学的教学体系中获得子学科的地位。喻国明指出,媒介产业的本质是“影响力经济”,这个概念突出了吸引和维持受众注意力的重要性。(16)随着新媒体的发展,对于数码用户的市场分析也应运兴起。不过,学者也意识到媒体不能仅仅遵循利益最大化的市场原则。例如,时统宇等对电视台对收视率的追逐提出严厉的批评,认为片面强调收视率将会降低媒介的新闻与文化质量,诱导媒介为吸引眼球而采取过度的娱乐化手段,最终损害媒介消费者的利益。此后,越来越多的观点采取折中立场:收视率是节目的一个评价指标,但不是全部目标;媒体还需要考虑受众的满意度以及对社会的影响。(17)

在市场逻辑的支配下,“经济阶层”的概念通常出现在广告、营销等对策性研究中。例如,有研究将广告受众区分为高收入消费者和低收入消费者群体,然后进行针对性的市场分析。(18)这种分析主要将经济阶层作为一个工具性概念来使用,因而可被视为实用主义的市场理性的一个表现。

3.民主话语:公民和公众观念的建构

随着传媒公共性成为传播研究的关切点,“公民”和“公众”的概念得以在民主话语中表达。民主话语主要有两方面的理论资源,一是官方话语中开明的要素,如“舆论监督”与人民的“四权”,这些要素尤其在新媒体舆论研究中得到阐发。二是西方的理论话语,如“公共领域”“公民权”等概念。

从规范的向度来看,一些学者赞同媒体应发挥“公共领域”的作用,在国家领域与市场领域之间保持独立的运作,并允许公众在这个平台表达多元的声音。(19)然而,哈贝马斯的“公共领域”的激进批评也逐渐浮现。例如,赵月枝认为中国学界中讨论的“公共领域”概念实际上是自由主义的概念,它实际上排斥了较低社会阶层的发言权。这些批评者呼吁一种更加包容性的“公共领域”的概念,并且更多地考虑社会平等和正义。(20)

值得注意的是,与市场话语中的经济“阶层”不同,民主话语中的“阶层/阶级”概念更多地考虑了社会权益分配的公正性,呼吁不同阶层/阶级应有公平的传播权利和传播资源的使用机会。从“阶层”的社会学视角出发,杜骏飞基于五大城市的中产阶层调查,讨论了中产阶层的媒介素养特征。研究发现:知识中产和非中产在对新媒介的选择上有明晰的区分;即使在Web 2.0时代,依然是知识领先的阶层掌握着传播的主动权。(21)

概而言之,所有关于“舆论监督”“公民权利”“公共领域”和“阶层/阶级”的表述都丰富了对受众的公共维度的理解,并与这个时期的社会分化与公民社会的成长密切相关。它们与受众市场与消费者的表述一道,进一步明确了中国受众研究中关于公共与私人领域的分界。

4.媒体使用的话语:受传者、使用者、用户的经验考察

第四种受众分析的话语主要从媒体使用与效果的角度来分析作为信息传播对象的“受众”观念,本文将这种研究称为“媒体使用的话语”。

在这个时期,媒体使用的话语不再仅仅集中在受众的构成和使用习惯方面,而力图对更深层次的传媒与受众的问题进行研究,从而因应传媒发展的要求。刘燕南等意识到了量化的收视率的局限,提议采取更多质化的方法深化对于受众反馈的分析:电视业需要开辟更多适应观众需求的互动渠道,建立一种新的机制来平衡“数字受众”与“意见受众”这两种反馈模式之间的关系,以适应新媒体时代融合、交互、多元共生的传播趋势。(22)

随着新媒体的兴起,新媒体用户尤其成为媒体使用研究重点。在新媒体的技术条件下,“用户自生内容”改变了信息传播的传受方式,要求传媒业树立起积极的“用户”的新观念。由于“受众”在互动与参与方面的主动性增强,研究者建议:媒体必须更加重视传播活动中的用户体验,利用互动界面来不断满足用户多元需求,从而提高媒介的竞争力。(23)

在传播学的功能主义框架中,研究者常常着眼于“受传者”和“使用者”观念的表述,并以本土的数据对西方受众与传播效果理论假说进行检验和发展。也有一些有学术自觉意识的学者,逐渐试图从本土经验和问题出发来建构理论。例如,复旦大学信息传播研究中心的“新媒体技术环境下的上海受众”研究考察了“媒体使用与涉及社会分层和社会整合的认知或态度之间的关系”。研究者在理论分析中包含了一个规范性的宏观命题,即“对于媒体公共性的衡量,最终要落实在媒体资源分布和媒体使用的结构是否实际体现了以下原则:公正、开放,以及在个人和群体利益得到清晰认知并充分表达的基础上促进国家和民族认同以及社会整合。”(24)在这些表述中,“受众”不再仅仅视为孤立的个体,而是被嵌入到多层次的社会关系当中。“受众”作为媒体使用者,同时也是“公民”“社会阶层”和“国民”;“媒体的公共性”并不仅是一个规范的理念,而且可以表现在受众的媒体资源使用当中,从而丰富了“受众—用户—公众”的观念及其测量方式。

5.媒介文化的话语:受众接受活动的阐释与批评

进而21世纪,媒介文化研究者对通俗文化和消费文化持有更宽容的立场,例如流行电视剧的受众分析,就包含了更多理解的诠释,而不仅是法兰克福学派式的批判。(25)这种倾向可能有两方面的原因:首先,随着大众文化渗透入中国人的日常生活,包括网络流行文化的兴起,研究者可以观察到受众也有积极的阅读能力。其次,研究者对于通俗文化的理论也在增长,特别是英国文化研究的理论为理解受众的抵御能力和意义建构提供了洞见。(26)

新媒体的兴起也极大地刺激了受众的诠释活动,并为研究者反思通俗文化提供了契机。接受分析取径的新媒体受众研究涉及一系列话题:虚拟社区的自我认同与人际交流,网络青年亚文化的建构、粉丝文化的理论与本土个案,等等。例如,蔡骐探讨了新媒介时代中网络为粉丝积极参与媒介内容作出的贡献,网络对粉丝团内外权力运作的影响,以及粉丝在网络上构建的阐释性社区及其对集体身份的想象。他的研究表现了粉丝文化的复杂性与多面性,并建议大众传媒更全面、理性地了解粉丝型受众的亚文化。(27)

尽管如此,仍有一些研究者对大众的理性能力持怀疑的立场。例如,有学者指出当下的受众具有民粹主义的倾向。特别是Web 2.0阶段,由于受众的能动性空前强化,一些网民在网上释放出大量非理性的声音以表达对社会不公和各种社会矛盾的不满。(28)研究者认为:这种民粹主义情绪的负面影响也需要警惕。而其中一个解决途径就是努力提高受众的媒介素养和公民素质,使他们能够以自身的能力抵御民粹主义情绪,成为理性的文化公民。(29)

五、讨论:中国语境中“受众”观念的多元性、浮动性与稳定性

至此,本文已分析了2001—2012年这一阶段的受众研究话语的表述。那么,我们能从中国的受众研究经验中获知什么?显然,经过30年的发展,中国受众研究的话语已经大为拓展,它们远非当年罗杰斯等评价1982年“北京读者听众观众调查”时所概括的科学研究方法与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的简单结合(30),而是深深地扎根于中国复杂的社会语境当中,包括政治、经济、公民社会以及媒体自身的话语的交织。正是这样复杂的现实导致了多元话语的并存,并包含某种内在的张力。

从话语理论分析的观点来看,话语场域中的主体位置总是介于浮动与稳定、霸权与反霸权之间。本文对中国受众研究话语的分析则表明,“受众”能指在中国社会和学术界语境中的话语接合具有大范围的浮动性。这种浮动性可以体现在受众的话语场域的三个维度中:在宏观—微观的维度,它涵盖了宏观层面的群众、市场,中观层面的社会阶层和群体,以及微观层面的个体用户和消费者等;在积极—被动的维度,它从被动的宣传对象日趋转变为积极的用户和公民参与者;在公共—私人的维度,公共领域和私人(市场)领域得到辨识,公众或公民与消费者的身份逐渐获得较明确的区分。

中国受众研究话语的浮动性与中国社会语境的复杂性密切相关。在政治领域,中国政治体制具有某种韧性的调试和变革的空间,这使“人民”和“群众”的表述具有灵活性,涌现出现新的涵义;在经济领域,中国经济日趋成为全球化的市场经济,使得“市场”和“消费者”的观念日趋成为主流观念;在社会领域,如何处理国家与社会的关系成为政界和学界关注的焦点,初现雏形的“公民社会”为“公众”和“公民”的成长奠定了基础。在这样的社会语境中,媒介领域也随着社会转型而发生变革,媒介受众的体验以及媒介从业者的受众观念都趋于多元和浮动,这同时也刺激了受众分析的多种思路的发展。

在话语浮动性的背后,中国受众研究的话语仍潜伏着某种程度的稳定性。比如,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党媒话语是贯穿不同时期的一个主导话语,“人民”“群众”等概念始终是不可动摇的节点;而市场话语中的消费者观念在90年代已经出现,并延续至今。这种话语的稳定性也与社会语境的稳定性相关。自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社会有着基本一致的发展逻辑,比如以政治稳定为前提的经济发展。这种社会发展的基本趋势也架构了受众的接合实践中某种程度的稳定性。

中国受众研究话语的浮动性与稳定性之间隐含了话语场域的领导权的竞争。例如,党媒话语的背后一直体现了国家领域和党媒系统的意识形态的主导性;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话语的崛起,市场话语成为另一种与党媒话语结盟的主导话语。另一方面,随着公民社会的成长,民主话语作为一种竞争性的话语,提供了其他话语接合的可能性。这种话语的竞争反映了不同的社会行动者对媒体、受众乃至整个社会的不同的认识,因而尤其值得的关注。

(本文系中山大学青年教师起步资助计划“中外受众研究的轨迹与趋势”〔项目编号:17000-31121401〕的研究成果。)

注释:

① Zhang,Y.,‘From Masses to Audience:Changing Media Ideologies and Practices in Reform China’,Journalism Studies,2000,(1):617 -635.

② 陈崇山:《中国大陆传媒受众调研的发展历程》,载王怡红、胡翼青主编:《中国传播学30年》,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10年版,第273-291页。

③ 梅琼林、胡力荣、袁光锋:《关于受众的表述:中国传播学受众研究回顾(2000—2010)》,《河南社会科学》,2011年第1期。

④ 胡翼青:《科学主义的困顿:对中国受众研究30年的反思》,《西北大学学报》,2010年第4期。

⑤ McQuail,D.,Audience Analysis.Thousand Oaks,Calif.:Sage,1997,p.143.

⑥ Carpentier,N.,‘The Identity of the Television Audience’,in Nico Carpentier,Caroline Pauwels&Olga Van Oost(Eds.)The Ungraspable Audience.Grijpbare Publiek,VUB Press,2004.

⑦ Laclau,E.&Mouffe,C.,Hegemony and Socialist Strategy:Towards a Radical Democratic Politics.London:Verso,2001,p.105.

⑧ Glynos,J.&Howarth,D.,Logics of Critical Explanation in Social and Political Theory.London:Routledge,2007.

⑨ Blumer,H.,‘What is Wrong with Social Theory?,’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1954,19(1):3-10.

⑩ Carpentier,N.,‘Deploying Discourse Theory.An introduction to Discourse Theory and Discourse Theoretical Analysis’,in Nico Carpentier,et al.(Eds.)Media and Communication Studies:Interventions and Intersections.Tartu:Tartu University Press,2010,p.261.

(11) Carpentier,N.&De Cleen,B.,‘Bringing Discourse Theory into Media Studies’,Journal of Language and Politics,2007,6(2):277.

(12) Charmaz,K.,Constructing Grounded Theory:A Practical Guide through Qualitative Analysis.London:Sage,2006.

(13) 李良荣:《论中国新闻改革的优先目标:写在新闻改革30年前夕》,《现代传播》,2007年第4期。

(14) 朱清河:《群众办报的逻辑起点与未来归宿》,《新闻与传播研究》,2011年第3期。

(15) 谢耕耘、荣婷:《微博舆论生成演变机制和舆论引导策略》,《现代传播》,2011年第5期。

(16) 喻国明:《影响力经济:对传媒产业本质的一种诠释》,《现代传播》,2003年第1期。

(17) 时统宇、吕强:《收视率导向批判:本质的追问》,《现代传播》,2006年第2期。

(18) 黄升民、陈素白:《社会意识的表皮与深层:中国受众广告态度意识考察》,《现代传播》,2006年第2期。

(19) 潘忠党:《传媒的公共性与中国传媒改革的再起步》,《传播与社会学刊》,2008年总第6期。

(20) 赵月枝:《国家、市场与社会:从全球视野和批判角度审视中国传播与权力的关系》,《传播与社会学刊》,2007年第2期。

(21) 杜骏飞:《中国中产阶层的传播学特征:基于五大城市社会调查的跨学科分析》,《新闻与传播研究》,2009年第3期。

(22) 刘燕南、商建辉:《反馈的变奏:“数字受众”vs“意见受众”:中国电视台观众反馈现状调研报告》,《现代传播》,2008年第2期。

(23) 蔡雯:《从面向“受众”到面对“用户”:试论传媒业态变化对新闻编辑的影响》,《国际新闻界》,2011年第5期;张佰明:《以界面传播理念重新界定传受关系》,《国际新闻界》,2009年第10期。

(24) 复旦大学新闻学院、信息与传播研究中心:《“新媒体技术环境下的上海受众”问卷调查项目简介》,《新闻大学》,2010第2期。

(25) 吴红雨:《爱情的想象——中国热播爱情剧的文本演变与受众的解读偏好》,《传播与社会学刊》,2012年总第19期。

(26) 蔡骐、谢莹:《英国文化研究学派与受众研究》,《新闻大学》,2004年夏。

(27) 蔡骐:《网络与粉丝文化的发展》,《国际新闻界》,2009年第7期。

(28) 陈龙:《Web 2.0时代“草根传播”的民粹主义倾向》,《国际新闻界》,2009年第8期。

(29) 卜卫等:《媒介素养的国际发展与本土经验》,《传播与社会学科》,2009年总第7期。

(30) Rogers,E.M.,Zhao,X.,Pan,Z.&Chen,M.,‘The Beijing Audience Study’,Communication Research,1985,(12):179-208.

(作者徐桂权系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讲师;熊壮系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2014级博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张毓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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