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众媒体时代的知识分子声音
——吴婧雯的电影批评

2016-03-15 02:00甘肃徐兆寿
名作欣赏 2016年22期
关键词:知识分子大众文学

甘肃 徐兆寿

大众媒体时代的知识分子声音
——吴婧雯的电影批评

甘肃徐兆寿

1

我常常想,如果在两百年前,我肯定是一介秀才。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小众的精英的知识分子。读圣贤书,敬畏礼乐,替天行道,教化民众。虽苦命,心忧伤,然心存大义,存在有意义。那时,我发出的声音、写出的文章,都在传达一种公共的精神。虽渺小,然能体会伟大,延续伟大,在伟大中死亡。

然而,今天我们如何发声?世界一夜间坍塌了。知识分子终于未能守住那方神圣的天空。自己革了自己的命,将众神从人间驱走,留下理性、科学等他们自己搭建起来的新天空。大众被解放了。这是恐怕连普罗米修斯也不能想到的结果,因为连他自己的神位也被砸碎了。于是,一个喧哗的、无主题的、欲望的时代轰然降临。这原是人类多么期望的大同世界和乌托邦啊!可我们竟然不喜欢它。在这个时代,每个人都在发微信、写微博,或者在新闻的评论页上写下自己的愤怒或赞同,对时代发出微弱的声音。这些微弱的声音或许会像那只非洲森林里的蝴蝶,它轻轻地扇了几下翅膀,不久之后,遥远的美洲或亚洲便掀起一场龙卷风。

那么,我们真正需要的声音在哪里?如何去分辨那些代表了正义、良知的声音?这世界还需要知识分子吗?还需要良知、正义吗?

这是我阅读吴婧雯的电影评论书稿时所产生的第一个思考。在泛写作时代,人人都可成为作家,人人都可代表上帝来宣示自己的声音就是真理,人人都可以闭上眼睛、塞住耳朵,不去听整个世界的声音,只发出自己的声音。从表面来看,这是多么伟大的时代。然而,越是在这样的时代,我们越是要问:我们的声音是不是噪音?我们的声音对于我们自己和整个世界来说,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是正义的还是邪恶的?是自私的还是无私的?我们的声音所扇出的声音是会形成邪恶的龙卷风侵扰大地,还是会融入那自古以来就有的伟大传统而形成阵阵习风抚慰人类的忧伤?甚至用传统的方式说,你是想做一个魔鬼,还是一个上帝的使者?

这是今天写作的一个尺规。可惜很多人把它拿反了。

2

每年的中国,单是长篇就出版近四千部,加上诗歌、散文、学术著作,文学方面应该上万部。如果把其他领域的书都加起来,可能会上十万部。这样一个天文数字是多么恐怖,它可能抵得上一百多年前整个人类出版量的总和。从这样一个臆测的数字可以看出,我们身陷一个知识与思想的海洋,抑或说,我们来到一个思想与良知的荒原。

我们需要倾听谁的声音?也许这个问题也是荒谬的,因为声音常常来自权力,而这个时代最大的权力在“传播”那里。今天,网络是传播最大的武器。互联网已经成了文化的战场。诸神死后,善的声音就一直在减弱,而恶的声音在不断喧哗,不断腐蚀人类的良心,所以,恶的力量已经远远越过了善的力量。也就是说,过去,善的声音会借助上帝或诸神的力量而闪耀,但现在,恶的力量正在借魔鬼之力发出耀眼的光辉。

3

我们如何应对这个世界?知识分子当如何发声?在我看来,我们至少可以用以下几种方式存在和发声:

首先是保持一种道家情怀,也可说是小众情调。在一个强调大众至上的时代,小众将是一个迷人的存在。它绝非人们所说的小资情调,也绝非那些单纯地强调个性的非主流形态,更不可能是那些令人恶心的所谓的“性少数”者的乱伦。小众指的是一种拒绝大众欲望、对抗大众低俗消费的情怀。小众者可能常常是孤独的忧伤者,可能是不受人欢迎的诗人或意见者,可能是沉默的极少数。

这间屋子就像被蜘蛛精拉过白白的丝网一样,到处都是网,都是丝,到处都是棉花小絮絮。所以,这时的周小羽也就是一朵小棉花了。他的身上也罩了一层白白的薄薄的碎棉花。在这样的棉花堆里,周小羽就想这棉花好白啊,一朵一朵连在一起,居然就成了被子。这么白的画面要是画画就很漂亮了。还有,周小羽越来越觉得,这间白色的房子越来越漂亮。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那些童话里的白雪公主或是什么人住的房子了。

现在让我来介绍一下吴婧雯的第一部书《养一对青眼》。它出版于作者大学时代,那是我刚刚到传媒学院的时候。一个学生能出版一本书在今天这个时代已经不鲜见了。我曾经帮助好几个大学生出版过他们的诗集或小说,但是,在电影评论方面出书我倒是觉得不容易。在我看来,文学虽然是数千年的事业,它沉淀了人类过往的伟大智慧。而小小的电影,产生于1895年的电影,在娱乐与票房中挣扎的电影,岂可与文学相比?这的确是我过去的想法,而且至今,每当我对电影产生失望时都会有这样的轻蔑。然而,我同样深刻地意识到,电影教育正在极速地取代文学的教育,电影娱乐也正在一往无前地取代文学的阅读习惯。不错,在托尔斯泰的时代,漫长的夜晚可以用文学的光焰来照亮,而到今天,漫长的夜晚已经被电影的光影所迷惑。人类已然无可救药。人类在步入新的文明进程中,即视听文明中。文字所刻画的时代正在成为黑白照片。想到这一点,我就一直鼓励我的学生都进行电影评论和研究。在一次研讨会上,北京师范大学的史可扬教授说,电影还不足以使我们审美。他的悲观论,我是最大的支持者。可我们不去拯救电影,电影又怎么会好起来呢?所以我总是希望有更多的人投入对电影的评论与研究中,尤其是以批评的方式来推动中国电影的健康发展。这是我支持吴婧雯的原因之一。

她的每一篇文字都不太长,但很吸引人。从那些文字里,我能看出她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静静地欣赏那些光与影背后的悲欢离合、离愁别怨、生离死别,然后,她又情不自禁地写下对生活的理解,以及那些虚拟的感伤的文字。她因此与那些喜欢写作的作家一样,肯定会患上各种不健康的疾病。而这疾病,又恰恰是一切有思想有才华的男女写作者所必须有的病灶、优秀的品质、别于大众的神情,也就是我说的小众情怀。

所以我愿意收她为我的学生,也自然希望她能反过来映照我的写作。说实话,我对她的电影写作是放纵式的教育,她怎么写,我都加以赞赏。唯有一点,我希望她多读文学,甚至写点小说、散文、诗歌什么的,以修炼她那支还有些笨重的笔。我希望她的文字再潇洒一些,甚至再伤感一些,乃至颓废也未尝不可。总之,她必须使自己完全地独特化。这就是我在她硕士期间想培养她的地方。我没希望她写什么中规中矩的论文,当然,这也可能会使她吃点小亏。

她的第二部书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挥洒出来的。她读了大量文学方面的书,并且突然要考文学方面的博士。我想她走上了正路。一个做电影的,如果没有文学的情怀、哲学的思想、绘画的眼睛以及音乐的耳朵,他也许只能说说电影方面的概念而已,还能道出什么呢?

其次,自愿选择做一位知识分子。这是我对她以及我所有的硕士的一个基本的要求。我给他们列了一个书单,要求他们在硕士期间至少阅读人类有史以来的一百本伟大的著作。在那些文字中,藏着一个大写的人,那就是知识分子。我希望他们能看见那个人,并能响应那个人的感召。

吴婧雯第二本书比第一本书有了进步,就是向这种道路的一次进发。虽然是一小步,但是效果是明显的。在这本书里,她已经公开地对一些电影之外的传播形态发生了质疑,对大众传播有了果断的距离;同样,她也试图保存那些生命感知到的善的美的真的一切。我要赞许这样的态度。虽然她离我所说的知识分子还有十分遥远的距离,但选择是第一步。现在,她似乎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这是难能可贵的。

最后,知识分子应如何发声?章太炎在其弟子四十岁生日时赠言,要他开始著文发声。太炎先生说,拥有大的学问却不著作,算是不仁,而拥有仁德却不对时代发出影响是为不义。20世纪90年代以来大部分知识分子对时代选择沉默,在我看来,他们并非真的知识分子,不义,不是知识分子的选择。因此,他们是一群伪知识分子。老子和庄子一方面选择避世、隐居,但另一方面又著文发声,对时代发出真诚的批判。那才是大音希声。显与隐,皆为知识分子的方式。可是,在今天,在信仰、价值混乱的时刻,在时代需要知识分子站出来的今天,隐虽然也是一种方式,但显更是知识分子的正义行为。佛教有小乘与大乘之分。小乘往往执着于个体的修行,拒绝对俗世的关怀,但大乘则赞赏知识分子积极入世,牺牲自我,拯救受苦的众生。这就是菩萨产生的原因。我尊敬前者,但我更赞赏后者。举世皆浊我独清,自然是君子,但君子与其孤独地存在,不如逆流而上,激浊扬清,做中流砥柱。

婧雯是我所见的“90后”电影批评方面的佼佼者,我非常希望她能在这条道路上一直走下去,但我也不得不常常提醒她,要做一个真正的批评者、一个真正的知识分子,是要付出代价的,是必须经历生活的苦难,在艰难时世中顽强生活,并始终不放弃理想与道的追求。只有这样,才可能会有大的成就。尽管这样说,对一个女孩子也许有些残酷,但如果一个女性要选择做一个杰出的人,她就必须踏上这条荆棘之路。

作 者: 徐兆寿,西北师范大学传媒学院院长,教授。

编 辑:张玲玲 sdzll080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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