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宋初二李白体诗歌创作

2017-04-02 18:16汪国林安徽科技学院人文学院安徽滁州233100
关键词:诗作白居易组诗

汪国林(安徽科技学院 人文学院,安徽 滁州 233100)

论宋初二李白体诗歌创作

汪国林
(安徽科技学院 人文学院,安徽 滁州 233100)

宋人蔡居厚说“国初沿袭五代之余,士大夫皆宗白乐天诗”。可见,宋初白居易诗歌影响之巨,这其中尤以李昉、李至为甚。二李无论思想观念还是情趣爱好都极为推崇白居易,使其诗作追慕白居易而成为宋初白体诗的代表与旗手,以至于王禹偁称其诗为“须知文集里,全似白公诗”。二李及其白体诗作的影响颇为“悖论”。一方面,二李艺术修养并不高,其白体诗作放大了白居易诗歌的不足,存在明显的模拟印迹等,这使其人其诗在宋初白体诗人群体中并不出色。另一方面,他们又以崇高的政治地位影响时代审美风尚并成为宋初白体诗首兴的直接推手,从而在宋诗演进过程中占有一席之地。

宋初;李昉;李至;白体诗;创作。

宋初著名诗人王禹偁评价李昉诗作时道:“须知文集里,全似白公诗[1]。”吴处厚在《青箱杂记》中也说:“昉诗务浅切,效白乐天体,晩年与参政李公至为唱和友,而李公诗格亦相类,今世传《二李唱和集》是也[2]。”可见,二李对白居易及其诗歌的推崇,其诗作是宋初白体的代表作家。笔者从二李对白居易及其诗歌的态度、二李白体诗歌的内容、特点与不足及在宋初诗坛演进中独特地位作一论述,以求教于方家。

一、二李对白居易及其诗歌的认同与推崇

(一)思想观念上的认同

二李对白居易晚年思想极为推崇。关于白居易思想,陈寅恪先生论述道:“乐天之思想,一言以蔽之曰:知足[3]。”尤其是晚年的白居易,其闲适保和、委运任化,“寄怀于酒,或取意于琴。闲适有余,酣乐不暇。苦词无一字,忧叹无一声[4]。”毫无矫揉做作之态。建立在丰厚物质基础上的自足闲适与二李经历相似,二李自足意满的心态与白居易如出一辙。这类诗作甚多,如:

平生荣遇更谁如,窃位妨贤四纪余。昔冠北门诸学士,今先南省六尚书。演纶岂有文章称,调鼎仍惭绩效疏。弭役销兵恨无策,退朝长是闭门居[1]。

——《昉著灸数朝废吟……补为十首学颦之诮诚所甘心》

出门何所适,遇兴即留连。野寺微茫雪,渔家冷淡烟。地炉寒拥坐,瘿枕醉欹眠。帝顾应相笑,吾心自泰然[1]。

——李至《节假之中风气又作……览之斯为幸也》

(二)生活情趣上的推崇

在生活情趣上,二李追慕效仿白居易。白居易晚年分司洛阳,李昉也想“比惭多病仍多告,犹拟分司洛下居[1]。”白居易分司洛阳时曾营建履道坊宅园,他在《池上篇》序文中详细介绍:“都城风土水木之胜在东南偏,东南之胜在履道里,里之胜在西北隅,西闬北垣第一第即白氏叟乐天退老之地。地方十七亩,屋室三之一,水五之一,竹九之一,而岛树桥道间之。初乐天既为主,喜且曰:虽有台池,无粟不能守也,乃作池东粟廪。……睡起偶咏,非诗非赋,阿龟握笔,因题石间,视其粗成韵章,命为《池上篇》云尔[4]。”

李昉也致力与对雅致的生活环境的追求,王称说他:“为文慕白居易。所居有园亭,又葺郊外宴游之地,多畜妓乐,娱乐亲友[5]。”致仕后的白居易,与胡杲、吉晈、郑据、刘真、卢贞、张浑会于履道宅,诗酒唱和,宴集不断,史称“九老会”。李昉晚年对白居易洛阳九老会羡慕不已,也曾踌躇满志地筹划当代版的九老会,后因蜀寇内乱而遗憾作罢。白居易在履道坊宅园中放养华亭二鹤,李昉则在自己园林中畜五禽,“白鹇为闲客,鹭为雪客,鹤为仙客,孔雀为南客,鹦鹉为陇客[6]。”以客为名,以附风雅。

包括白居易一些习惯性动作,李昉也积极模仿。如白居易有诗道:“槐花雨润新秋地,桐叶风翻欲夜天。尽日后厅无一事,白头老监枕书眠[4]。”这是白居易为官翰林,官闲无事,枕书小憩的悠闲之态。李昉在组诗中就写道:“阁清虚地,深居好养贤。不闻尘外事,如在洞中天。日转迟迟影,炉梦袅袅烟。应同白少傅,时复枕书眠[1]。”摹仿白居易枕书而眠的雅举。白居易晚年自称迂叟,喜竹、爱诗、恋琴、笃酒、“清风两窗竹”、“虚窗两丛竹”、“欲知住处东城下,绕竹泉声是白家。”等等。由李昉晚年的诗歌“谩栽花卉满朱栏,争似疏篁种百竿”“自喜身无事,乘春但种花”“入竹新寻笋,燃铛旋煮茶”“唱酬聊取乐,不觉又盈箱”“鹤立莓苔迳,犬眠兰菊丛”“春旦两壶宣赐酒,一壶留着待君开”等等,可知,李昉与白居易都是一样的爱竹赏花、煮茶踏雪、饮酒写诗。李至年岁不永,文献散佚严重,但其生活情趣与李昉相近应是无疑的。

思想观念、生活情趣上对白居易的推崇与趋同是二李推崇其诗作的重要前提。李昉十分喜爱白居易诗作,宋敏求《春明退朝录》卷中记载道:“李文正公(昉)罢相为仆射,奉朝请,居城东北隅昭庆坊,去禁门辽远,每五鼓则兴,置《白居易集》数册于茶镣中,至安远门仗舍,燃烛观之,俟启钥,则赴朝[7]。”《宋名臣言行录》记载:“太宗语侍臣曰:‘朕何如唐太宗?’左右互辞以赞,独昉无他言,微诵白居易讽谏《七德舞》词曰:‘怨女三千放出宫,死囚四百来归狱。’上闻之,遽兴曰:‘朕不及,朕不及,卿言警朕矣[8]。’”可见,李昉对白居易诗作十分熟悉。

二李是白居易闲适诗的忠实崇拜者与模仿者,现存一百八十余首二李的诗作,闲适之作占相对比例。“自喜身无事”组诗;“秘阁清虚地”组诗;“地僻尘埃少”组诗;“老去心何用”组诗等等。不少闲适诗作直接化用白居易诗意甚至具体的诗句入诗,如白居易有《晚兴》:“杨浦收残雨,高城驻落晖。山明虹半出,松暗鹤双归。将吏随衙散,文书入务稀。闲吟倚新竹,筠粉污朱衣[4]。”李昉则化用其意作有《小园独坐偶赋所怀寄秘阁侍郎》:“烟光澹澹思悠悠,朝退还家懒出游。静坐最怜红日咏,新晴更助小园幽。砌苔点点青钱小,窗竹森森绿玉稠。宾友不来春又晚,眼看辜负一年休[1]。”李至诗作几乎都是与李昉的唱和之作,诗歌内容与李昉较为相似,闲适诗作也明显有白居易诗作的身影。

(三)创作方式的认可

在诗歌创作方式上,二李则是继承并发展白居易次韵唱和的形式,发挥诗歌的交际功能与娱乐功能,《二李唱和集》就是典型。李至有“蓬阁多余暇”组诗十首、“吾家何所有”组诗五首、“朱门多好景”组诗五首,李昉则以“秘阁清虚地”五首、“地僻尘埃少”组诗五首、“老去心何用”组诗五首来应和,从而构成一组规模庞大的唱和组诗。此外,李昉有“自喜身无事”组诗五首;李至有“出门何所适”组诗五首等等,都是这种类型的唱和诗作。

二李唱和的创作心态也与元白、刘白一致,既有悠游闲适的一面,也有逞胜斗狠的一面。这从诗题中也可看出一、二,与刘白唱和时“彭城刘梦得,诗豪者也。其锋森然,少敢当者。予不量力,往往犯之,夫合应者声同,交争者力敌;一往一复,欲罢不能[4]。”的斗胜较量心理一致,具有明显的娱乐性与竞赛性。

二、二李白体诗歌创作的内容与特点

二李的诗歌创作以闲适酬唱为主,《全宋诗》卷十二至十三收李昉诗歌两卷,卷五十二至五十三收李至诗歌两卷。《二李唱和集》就收有二李唱和诗作一百二十三首,占其诗歌创作的很大一部分。此外,太宗、真宗极爱赐宴群臣,御制之作子不可避免,现略分几类以阐述其唱和诗作。

(一)二李白体诗歌创作的内容

其一,御制唱和诗作。

作为“天子私人”的翰林词臣,身历太祖、太宗的李昉与出仕太宗、真宗的李至,他们久居翰林之首,几入宰辅,是帝王身边的御用词臣,参与御制唱和十分平常,《通志》载:“《李昉唱和诗》一卷,宋朝李昉等,兴国中从驾至镇阳,过旧居。……《翰林酬唱集》一卷,宋朝王溥与李昉、汤悦、徐铉等,《应制赏花集》十卷、《瑞花诗赋》一卷,宋朝馆阁应制作[9]。”其中《李昉唱和诗》是太宗太平兴国四年,李昉随太宗御驾亲征北汉,至李昉家乡时,赐宴父老,酬唱叠韵诗作的结集。可惜,此集早已散佚,就连仁宗朝编撰的《崇文总目》卷十一在书目下备注阙佚。

关于二李参与御制唱和的记载也有不少,《宋史·李昉传》说:“上居藩邸时,每有篇咏,令昉属和,前后数百章[10]。”太宗朝著名的赏花赋诗宴,李昉是其主要成员,《玉海》卷三十载:“(淳熙)三年三月癸酉,命宰臣李昉等就第为观花赋诗之会,酒酣各赋奉诏《赏花诗》,帝亦作诗赐之。……四年三月己卯,赏花宴于后苑,上临池垂钓,令侍臣赋《赏花钓鱼诗》,应制者凡二十有六人,俄出五言御诗一章,赐宰臣李昉等,晚御水心殿习射[11]。”其君臣唱和诗作流传至今的甚少,如李昉《闻馆中宣赐赏雪赋诗之会,书五十六字呈秘阁侍郎》:“圣主怜才古所稀,转知吾道有光辉。特宣秘府群仙会,教看遥空六出飞。痛饮不容停盏斝。冥搜各要斗珠玑。仍闻中使传中旨,须尽欢娱酩酊归[1]。”

作者虽没有参与此次赏雪赋诗之会,但此作是为此而作的。诗意简明,语言浅切,无非是盛赞太宗是圣主,爱才古今稀有。再写赐宴、赏雪、宴饮、赋诗。最后,酩酊大醉,尽兴而归,自始自终都以羡慕的眼光描写此次宴会活动。

其二,臣僚闲适唱和。

譬如淳化五年,二李参与《题义门胡氏华林书院》的同题唱和,其诗作如下:

孝义冠乡闾,门多长者车。岁收千顷稻,家贮一楼书。待客开新酒,留僧煮嫩蔬。三公老且病,无暇访山居[1]。

——李昉《题义门胡氏华林书院》

墙头翠色云分岭,井底泉声瀑落崖。讲席日闻谈俎豆,书厨时见整竿牌。野猿有果频

窥槛,山鸟无人忽下阶。好是鲁儒争就学,不辞千里过江淮[1]。

——李至《题义门胡氏华林书院》

诗歌语言平易,李昉重点推崇胡氏家族的孝义,李至则对华林书院的优美静谧环境及其卓越的教学效果给予称赞,可与鲁地儒学一争高下,他们都注重发挥诗歌的教化之职,自觉地参与到新朝的文化重建中去。

当然二李之间的酬唱是宋初臣僚唱和的极致,现存《二李唱和集》诗作多达一百二十三首,大多模仿白居易晚年闲适之作。如表现自己知足保和、自得意满的。如组诗《将就十章更献三首词虽愈拙诚即可矜或歌执事之风猷或导鄙人之情志愿宽》,其中就有:“野性从严只淡如,奉身求足不求余。清风明月三间屋,赤轴黄签一架书。午睡爱茶鱼眼细,春餐费笋锦皮疏。比惭多病仍多告,犹拟分司洛下居[1]。”此诗足显李昉的知足适性的心态,语言通俗中见警策,中间两联对仗工整,诗味较浓。此外,不少诗作闲适中,流露出洋洋自得之情。再如:“平生荣遇更谁如,窃位妨贤四纪余。昔冠北门诸学士,今先南省六尚书。演纶岂有文章称,调鼎仍惭绩效疏。弭役销兵恨无策,退朝长是闭门居[1]。”李昉感叹自己一生的荣遇,为官四十载,入阁出相,自得意满,结尾虽有叹己才短,无策弭役销兵,但丝毫不影响自满之情。这种情感在李昉诗中经常出现,甚至非常露骨,如他说:“腰下转嫌金印重,眉间渐长白毫长。”这也甚似白居易晚年的心态。

《二李唱和集》中更多的是对赏花听竹、坐禅观书之类闲适晚年生活的描述。李昉晚年退居洛阳,也像白居易一样,种花栽竹、观书养鹤甚至坐禅悟道起来,心境十分闲雅,这类作品数量最多,二李的唱和组诗如李至的“蓬阁多余暇”“吾家何所有”“朱门多好景”,李昉的“秘阁清虚地”“地僻尘埃少”“老去心何用”等等,都是典型的诗作。此处,仅以二李的单篇唱和为例,其诗作大多抒发闲适之趣,放入白集几可乱真,如:

绕东丛了绕西丛,为爱丛丛紫间红。怨望乍疑啼晓雾,妖饶浑欲殢春风。香苞半绽丹砂吐,细朵齐开烈焰焰。病老情怀慢相对,满栏应笑白发翁[1]。

——李昉《独赏牡丹因而成咏》

绕台依榭一丛丛,紫映黄苞白映红。烂漫只因前夜雨,馨香无奈此时风。暖融春色交相妒,繁晒晴阳艳欲烘。应恨官高少同赏,樽前不得召邻翁[1]。

——李至《奉和独赏牡丹》沈烟漠漠晦平皋,尽日空蒙阻出遨。窗打纸声闻细点,槛飘花影见凝膏。依稀恨曲添鸣溜,怅望啼妆在小桃。何假锦障泥看麦,门前芳草绿于袍[1]。

——李至《喜雨》

溟蒙烟景似江皋,静赏何须郭外遨。点点暗滋花气色,祁祁尽作麦指膏。洗开玳瑁湘妃竹,裛损烟脂阿母桃。昨日君王倚栏看,东风吹湿赭黄袍[1]。

——李昉《和喜雨》

此外,《二李唱和集》中也有叹老言病之作,也与白居易相似。白居易晚年闲适诗作叹老言病之作颇多,如《白发》《老去》《病眼花》《首夏病闲》《答卜者》《寄同病者》《病中逢秋招客夜酌》《叹常生》《村居卧病三首》《病中友人相访》等等不可胜数,李昉也有有意模仿的成分,如李昉的“四时奔速都如电,两鬓凋疏总作霜[1]。”即是化用白居易“遂使四时都是电,怎教两鬓不成霜[4]。”之句。

其三,二李伤感、送别之作。

追慕白居易闲适之作是二李诗歌的主导。除此之外,李昉也有数篇赠别、悼亡之作,感伤色彩超过二李的酬唱之作。如李昉与同年邓洵美关系甚密,曾作《赠邓洵美》一诗,感情颇为真实,其诗为:“忆昔词场共着鞭,当时莺谷喜同迁。关河契阔三千里,音信稀疏二十年。君遇已知依玉帐,我无才藻步花砖。时情人事堪惆怅,天外相逢一泫然[1]。”

此诗平淡之中见真情,在满是富贵闲适的诗歌中甚是抢眼。首联回忆同科及第时的喜悦之情,后由于种种原因天各一方,音讯稀疏,“三千里”与“二十年”极为自然,其包含了多少感慨。颈联前半句写对方,此时邓洵美在武陵,供职幕府,后半句写自己,带有自谦之意,才思不敏,还只是北厅供职的学士。其中“花砖”指有花纹的砖,唐时内阁北厅前阶有花砖道,为学士入值之候。白居易有诗“衙排宣政仗,门启紫辰关。彩笔停书命,花砖趁立班[4]。”结尾写时事多艰的惆怅与相逢在这荒远之地的怆然。

此外,李昉有较独特的《赠襄阳妓》:“岘山亭畔红妆女,小笔香笺善赋诗。颜貌共推倾国色,篇章皆是断肠辞。便牵魂梦从今日,得见婵娟在几时。千里关河万重意,夜深无睡暗寻思[1]。”这是代言诗,《能改斋漫录》记载:“……时通判贾郎中言,自京师与岳州通判武补阙同途至襄阳。遇一妓,本良家子,失身于风尘,才色俱妙。二公迫行,醉别于凤林关。妓以诗送武云:‘弄珠滩上欲销魂,独把离怀寄酒樽。无限烟花不留意,忍教芳草怨王孙。’武得诗属意甚切,有复回之意。时太守吕侍讲,尝叹恨不识之,因请李赋一诗以寄[12]。”吕侍讲请李昉所赋之诗即《赠襄阳妓》,这首情诗依然延续一贯的直露浅显之风,前四句写襄阳妓,突出其才情与美貌。后四句写别后的思念,豪放直率之中不乏缠绵悱恻。

(二)二李白体诗歌艺术特点

其一,闲适气与富贵气。

身为宰辅,又身经数朝的二李,其人生经历丰富,但其诗作几乎找不到与现实有直接联系的诗歌。《二李唱和集》的“缘情遣兴”与“闲吟适情性”的酬唱之作则更是如此,或抒发知足自得的为官心境,或描写赏花坐禅的退居生活,或是叹老言病的闲愁别绪,诗中不时流露“腰下转嫌金印重,眉间渐长白毫长”“清职美官皆遍历,物情时态尽深谙”之类的富贵得意之情,其自在安逸的太平宰辅形象表现的淋漓尽致。

其二,叙事性与散文化。

二李的唱和诗作在结构上也是模仿白居易,用叙事的思维来间架诗作,使得诗歌具有通畅流利之美。如李昉《宿雨初晴介风顿至小园独步方多索寞之怀嘉句忽来骤引吟哦之兴仰攀高韵少达鄙诚》一诗:“融融和气满亭台,寂绝无人访我来。忽喜贰卿篇咏至,如闻三岛信音回。偷闲旋要偿诗债,减俸惟将买树栽。春旦两壶宣赐酒,一壶留着待君开[1]。”整首诗全用叙事的思维将得到朋友寄诗后的喜悦之情娓娓道来。首联先写天晴气和,自己寂寞独对亭台。颔联心情大变,因为侍郎篇咏寄至,对诗人而言,这如同三岛寄来的音迅,期待之情不言而喻。本来无聊偷闲,现在得要作诗“还债”了,表面在说苦,实为高兴。结尾处还发出亲切的邀请,春节、元旦皇帝御赐的两壶美酒,留一壶等你来时开啊!

此诗依诗题为序,给人平实之美,又使用“忽(喜)”“如(闻)”“旋要”“惟将”等表示时间的虚词使全诗自然流畅,如同一篇简短的回札。李至的诗作也用叙事的手法写诗,这是有意追随白居易诗作的写作特色。白居易的很多诗歌叙事性强,具有散文化与议论化的特点,谋篇布局甚似散文,线索及其明白,平实自然,不追求开阖跌宕、跳跃险奇。如《携诸山客同上香炉峰遇雨而还沾濡狼藉互相笑谑题此解嘲》:“萧洒登山去,龙钟遇雨回。磴危攀薜荔,石滑践莓苔。袜污君相谑,鞋穿我自咍。莫欺泥土脚,曾蹋玉阶来[4]。”此诗以时间为顺序,记叙了诗人与诸山客将临庐山,半道遇雨,狼狈而回的经历,整首诗如同一篇小游记。山虽未登成,但我们仍能看到这些雅士们作诗笑谑,解嘲忘忧的神情。

《二李唱和集》中的唱和诗作,诗题大多特别长,吸收了元白、刘白唱和的做法,诗题如同诗歌的序文,介绍写作时的情况,如作诗的缘由,和诗的艰难,对诗友之作的称赞等等,如李昉的“秘阁清虚地”唱和组诗,其诗题为:《伏蒙侍郎见示“蓬阁多余暇”诗十首,调高情逸,无以咏歌。篇篇实为绝伦,一一尤难次韵,强率鄙思,别奉五章,却以“秘阁清虚地”为首句,所谓西子之颦也。惟工拙之不同,岂天壤之相接,莞尔而笑,其敢逃乎?》[1]即交代作“秘阁清虚地”组诗五首的缘由为和李至的“蓬阁多余暇”,对李至的诗作推崇为调高情逸,篇篇绝伦,自己则非常自谦的说是西子之颦,与对方作品是天壤之别,但内心的“较劲”从“其敢逃乎”中也能感受一二。这样的长幅诗题在二李诗作中十分常见,这在宋初其它类型的诗歌中不太常见。

其三,浅切流易与较艺逞胜。

语言上,二李诗歌语言追求浅切流易。这在二李诗歌中比比皆是,如李昉的《独赏牡丹因而成咏》:“绕东丛了绕西丛,为爱丛丛紫间红。怨望乍疑啼晓雾,妖饶浑欲殢春风。香苞半绽丹砂吐,细朵齐开烈焰焰。病老情怀慢相对,满栏应笑白发翁[1]。”李至《那日获诣芳园窃见新栽丛竹萧然可爱……望垂台顾》:“园中比比是花栏,只欠修篁十数竿。时见此君怜淅沥,春来何处得檀栾。黄初换叶应深惜,绿未成阴已好看。看取北窗风更冷,不须炎月用冰盘[1]。”《至启……则不告其能逭乎》:“吾家何所有,非富亦非贫。逐月官供俸,随时自奉身。积薪长满屋,脱粟亦盈囷。信美无他虑,其如窃禄人[1]。”

当然,二李次韵唱和也有较艺逞胜的一面,不少诗题能看出其作诗时绞尽脑汁之状,其唱和诗题中表现更明显。如二李用“如”“余”“书”“疏”“居”五个韵脚,多次次韵,竟创作出四十余首唱和组诗。李至在诗题中反复表达才思穷竭、疲于应对的痛苦,如《昨晚又捧五章,尽含六义,意转新而韵皆紧,才益赡而调弥高,始知元白之前贤虚擅车斜之美誉。夜来绕遍林树,搜穷肺肝,虽巧拙以不侔,亦讴吟而自得。又依前韵,各罄乃怀,所贵夫伏老之身心,亦罔避不量力之讥诮。自兹解甲,且议休兵,向非起予,何以为乐?大雅君子,无或见咍!》《节假之中,风气又作,仅将伏枕,固难登门,更献五章,代伸一谒,疲兵再战,已取败于空弮,下客请行尚费词于露颖。徒堪大噱,岂足遍酬,虽投刃皆虚罔睹全牛之状,然援毫而就,亦劳倚马之才,但冀览之斯为幸矣。》。李昉的组诗诗题为《修竹百竿,才欣种植,佳篇五首旋辱咏歌,若无还答之言是阙唱酬之礼,恭依来韵,以导鄙怀,调下才卑,岂逃嗤诮?》等等,这与白居易接到元稹的唱和诗后所说的“微之又以近作四十三首寄来,命仆继和,其间瘀絮四百字,车斜二十篇者流,皆韵剧辞殚,环奇怪谲。又题云:奉烦只此一度,乞不见辞。若欲定霸取威,置仆于穷地耳”[4]如出一辙,极具元白以难相挑之意。后李昉在《二李唱和集序》中说:“慵病之叟颇蒙牵率,若抽之思强以应命,所谓‘策疲兵而当大敌’也[13]。”

二李的次韵组诗,在有限的韵字中选韵入诗,难度甚大,其字数较少的窄韵尤甚,这严重束缚诗人的才情,严羽在《沧浪诗话》中曾说:“和韵最害人诗,古人酬唱不次韵,此风始盛于元白、皮陆,而本朝诸贤乃以此而斗工,遂至往复有八、九和者[14]。”但诗歌的创作尤其是近体律诗,本来就是“戴着镣铐跳舞”。这也使得他们的诗作也有讲究技巧的成分,语言也有精练华丽的一面,但其艺术水准不均衡,往往有句无篇。

其四,近体七律与次韵唱和。

这与追慕白居易唱和诗作有关。在所有体裁中,七律最适宜酬唱应答。古体大开大阖,难以驾驭,绝句有太短小,刚起头就想着如何收尾。只有七律,既有伸缩空间,又不至于无法掌控,才情超迈者自可翻新出奇,才寡情薄者通过努力也可勉强成篇,在作诗成为宋代士人生活必备时,对才识不厚者而言,律诗是个上好的选择。

宋初唱和之作几乎是律诗的天下,从《禁林唱和集》到《二李唱和集》,再到《西崑酬唱集》,律诗都是绝对多数。《全宋诗》收录李昉七律五十八首,《二李唱和集》收有四十九首,占李昉唱和诗七十二的近七成,五律二十二首,五言排律一首;《全宋诗》收李至七律五十九首,其中《二李唱和集》中就有五十八首,占李至唱和诗八十六首的近七成,五律二十六首,五言排律二首。所有体裁几乎为近体,与刘白近体唱和一致,二李唱和几乎篇篇次韵,与此一脉相承。

三、二李白体诗作的不足

经过半个多世纪的五代战乱,中原地区的文化遭遇极大的破坏,在文化建设伊始的宋初,二李的白体诗歌创作取得一定的成绩,但他们的白体诗作也存在着十分明显的不足。

其一,题材狭隘与内容空乏。

这是宋初唱和诗作的共同软肋,二李的白体诗作表现的尤为突出。身历数次朝代更替,出仕数朝,其诗作几乎无一反映。这虽与早期诗作散佚有一定的关系,但入宋后,身为宰辅,翰林名臣,其诗作也几乎找不到与宋初现实有多少联系。身处社会上层的文学侍臣,其诗作给人更多的是闲适自足甚至无聊慵懒的感觉,新兴王朝建立之初所应有的豪气与进取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与久乱之后的世人尤其是饱受武人打压下的文臣追求安定的一致的。

此外,也与宋初统治者有意提倡有关。太祖黄袍加身,对武人以杯酒释其兵权,以防止武人干政。对文臣而言,也是有意黜落好进狷介之士,陶谷就是一例。有意提倡安分守道、循默守善,李昉就是典型。他“和厚多恕,不念旧恶,在位小心循谨,无赫赫称[10]。”屡次被卢多逊、张洎中伤排挤,但始终不嫌旧恶,因而深为太宗所重。这种但求仕途平顺,闲适保和,以安享富贵荣华的心态使其诗歌内容不离山水、花草、禽鸟、琴酒,所阐发的情感也是自足自适,存在题材狭隘与内容空乏的不足。

其二,邯郸学步与激情匮乏。

李昉、李至追慕白居易晚年的闲适情趣和生活,最终成为宋初模仿白居易闲适之作最成功的作家,其作品放入白居易集中能以假乱真,但李昉、李至始终只是宋初二流甚至更低的作家,这与其对白居易闲适诗作的亦步亦趋的模仿有关,其大量的唱和组诗,诗意雷同,有凑章拼句之嫌,使其诗作始终是屋下架屋,缺乏建树。

李昉模仿白居易诗作的例子甚多,上文已有涉及,化用诗意尚且能通,如李昉有《仙客》:“胎化仙禽性本殊,何人携尔到京都。因加美号为仙客,称向闲庭伴野夫。警露秋声云外远,翘沙晴影月中孤。青田万里终归去,暂处鸡群莫叹吁[1]。”即与白居易《答裴相公乞鹤》:“警露声音好,冲天相貌殊。终宜向辽廓,不称在泥涂。白首劳为伴,朱门幸见呼。不知疏野性,解爱凤池无[4]。”在构思、语言方面都有相似之处。

至于浅显而直接地模仿白居易现成的诗句就更多了,如李昉有“腰下转嫌金印重,眉间渐长白毫长”(《更述荒芜自咏闲适》),其有“瘦觉腰金重,哀怜鬓雪繁”(《六十六》);李昉作“门前多野景,墙外是精蓝”(《侍郎吟思愈清,……希垂采览》),白居易作“门前有流水,墙上多高树。”(《闲居自题》);白居易《岁暮》道:“如我饱暖者,百人无一人。安得不惭愧,放歌聊自陈。”,李昉在《侍郎吟思愈清,……希垂采览》叹:“因思寒馁者,饱暖自须惭。”;白居易《遣怀》写“遂使四时都是电,争教两鬓不成霜”之句,李昉在《攀和嘉篇》中有“四时奔速都如电,两鬓凋疏总作霜。”;白居易有:“尽日后厅无一事,白头老监枕书眠。”(《秘省后厅》),李昉作:“应同白少傅,时复枕书眠。”(《伏蒙……其敢逃乎?》)等等,严重伤害了诗歌的独创性。

此外,二李在唱和组诗中,一作就是五首十首,一和也是五首十首,这自然导致创作的疲劳,激情的匮乏,使得诗意有重复之处,如“秘阁清虚地”五首,“地僻尘埃少”五首都在表达闲适之旨。加上,次韵时的痛苦之情,诗歌“作”的成分甚浓,非自然流露,情感匮乏几近无奈。

四、二李诗歌在宋初诗坛影响的悖论

二李白体诗作在宋初诗坛影响颇为“悖论”。一方面,二李是宋初数朝重臣,尤其是李昉深受太宗赏识,两入宰辅,久居翰林,是当时文坛与士人的一面旗帜。他带头对白居易闲适情怀与闲适诗歌顶礼膜拜,势必在诗坛上掀起白体旋风,可以说李昉、李至近承五代宗白之风,远袭元白、刘白唱和诗作,是宋初王禹偁之前白体诗的领头羊。他们清贵显要的政治地位,通俗流易的文学好尚,对形成以颂美应制、富贵闲适与平易通俗为特征的白体诗风有着直接而深远的影响。对此,陈元锋先生说:“一个显而易见的现象是,从李昉、徐铉到宋白、苏易简、王禹偁,太宗朝翰林学士几乎由清一色的‘白体’诗人担当。”[15]可以说宋初白体诗的风行就是他们学白慕白的结果,而这其中二李就是他们的旗手。

另一方面,二李的白体诗作给宋初诗坛带来不利影响。二李对白居易的追慕只限于闲适之作,具有明显的狭隘性;艺术成就不平衡,大多数是追求平易浅切,缘情遣兴而作;在具体创作过程中,对白居易诗作亦步亦趋,继承的成分多,创新的色彩少,等等。这些使宋初诗坛徘徊于比较初级的“范唐”阶段,对当时及稍后馆阁翰苑词臣的白体诗歌创作内容与情感上的缺乏深度有直接影响。当然,这是宋诗演进史上难以逾越的阶段,其不足为后来诗人们提供宝贵的教训。

总之,二李是太祖、太祖朝上层文人白体诗歌创作的代表,由于思想观念近似,情趣爱好趋同,使其带头追慕白居易的闲适唱和之作,并在创作实践中积极模仿,虽存在诸多缺陷与不足,但在宋初诗坛仍不失为白体诗风兴起的重要推手与旗帜,并在宋诗演进史上占有一席之位。

[1]北京大学古文献研究中心编.全宋诗[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758,176,566,177,172,174,189,571,176,172,554,554,173,186,187,174,177,173,567,564,188.

[2]吴处厚.李裕民校.青箱杂记[M]. 北京:中华书局,1985:3.

[3]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327.

[4]白居易著.朱金城笺校.白居易集笺校[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3757,3705,1713,1338,3711,1080,1238,1045,1463,1761.

[5]王称.东都事略[M].济南:齐鲁书社,2000:258.

[6]江少虞.宋朝事实类苑[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423.

[7]宋敏求.春明退朝录[M].北京:中华书局,1980:32.

[8]朱熹.宋名臣言行录[C]//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449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15.

[9]郑樵.通志[M].北京:中华书局,1987:825.

[10]脱脱.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7:9141,9138.

[11]王应麟.玉海[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7:574.

[12]吴曾.能改斋漫录[M].北京:中华书局,1960:322.

[13]吴文治编.宋诗话全编(第一册)[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39.

[14]何文焕.历代诗话本[M].北京:中华书局,1981:699.

[15]陈元锋.宋太祖朝翰林学士述论[J].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1):56.

(编辑:武云侠)

On Li Fang and Li Zhi 's poem writing in the early Song Dynasty

Wang Guolin

(DepartmentofChinese,An-huiScienceandTechnologyUiversity,Chuzhou233100,China)

Bai Ju-yi's poems have a great influence on the poetry world in the early Song Dynasty. Li Fang and Li Zhi admired and praise Bai's ideology and taste, which makes them become the representative and standard-bearer of Bai-style poetry in the early Song Dynasty. The influence of Two Li and their Bai-style's poems is quite paradoxical: their poems enlarge the shortcomings of Bai Ju-yi's poems due to their low artistic accomplishment and obvious imitation. On the other hand, they influenced the aesthetic fashion because of their high political status and became the direct promoter of the rise of Bai-style poems,thus occupying a place in the development of Song poetry.

The early Song Dynasty; Li Fang; Li zhi; Bai-style poems; Writing

2017-03-08

汪国林(1978-),男(汉),安徽青阳人,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文论方面的研究。

2014年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14BZW092);安徽科技学院中国语言文学重点学科基金项目(AKZDXK2015C07)

I207.2

A

1671-816X(2017)07-007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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