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黑一雄新时期小说的社会伦理关怀

2019-04-08 09:28王凯顾梅珑
江苏理工学院学报 2019年5期
关键词:现代性

王凯 顾梅珑

摘    要:諾奖作家石黑一雄的作品始终饱含浓厚的伦理色彩,尤其是其新时期小说《别让我走》《小夜曲:音乐与黃昏五故事集》《被掩埋的巨人》等对伦理问题的关注已拓展至社会层面,并展现出时空上的内在连贯性:回望历史的余烬,战争社会中的正义追寻显出悖谬;聚焦现实的危机,经济社会中功利主义的渗透无处不在;面向未来的隐患,科技社会中的人性受到工具理性的严峻挑战。统观这三部作品,石黑一雄倡导和平、抵抗异化、警惕科技的社会伦理关怀得到了深刻呈现,富有现实意义。

关键词:石黑一雄;新时期小说;社会伦理关怀;现代性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7394(2019)05-0019-06

石黑一雄(Kazuo Ishiguro,1954—),英籍日裔作家,2017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与拉什迪、奈保尔并称英国文坛“移民三雄”。石黑一雄生于日本,长于英国,从小就有保持距离观察周围的习惯,“会思考‘错误的做法‘正确的做法‘不好的行为等这些问题。”[1]106其作品饱含浓厚的伦理色彩,绝非偶然。而从西方文学自身的发展规律上说,其伦理创作则与这个时代的文学创作互文。回首20世纪,两次世界大战让世界满目疮痍,现实世界中的价值失序进入文学世界,不断加速的现代化进程则进一步动摇了价值的确定性。后现代主义对价值的消解暗合了时代潮流,一度风靡。而20世纪80年代西方文学批评界出现的“伦理转向”,释放出学人试图重构价值秩序的信号,也暗示了西方文学自身的走向,“人类在重新寻找信仰、理想,共同的行为规范和道德原则,这些体现在文学创作上便是重返道德关怀”[2]。

石黑一雄已出版作品八部,就前五部来看,其伦理研究主要围绕个体、家庭两个层面展开,且以单篇作品研究为主1,而进入新世纪后所发表的三部作品则明显溢出了这两个层面,抵达更广阔的社会层面,并分别指向历史、当下及未来。《别让我走》(Never Let Me Go,2005)探讨不断向前发展的科技社会可能遭遇的伦理危机;《小夜曲:音乐与黄昏五故事集》(Nocturnes: Five Stories of Music and Nightfall,2009)解剖当下的经济社会所造成的伦理困境;《被掩埋的巨人》(The Buried Giant,2015)则对战争社会遗留下的历史记忆作出了深刻的伦理反思。统观这三部作品,它们在发表时间上呈现出连续性,对社会伦理问题的思考也展示出内在的连贯性,构成石黑一雄社会伦理探索的“三部曲”。就目前已有的研究成果来看,研究者对前两部作品中的社会伦理思想关注较多,主要集中在科技与历史两方面。徐睿[3]、张雪[4]、王桃花和程彤歆[5]等研究者讨论了《别让我走》中的科技伦理,普遍认为石黑一雄对工具理性下的科技滥用持一种批判态度;束少军和韩伟则探讨了《被掩埋的巨人》中历史记忆与社会伦理的关系,即以历史的眼光看,正义具有相对性,束少军指出,“正义在创伤受害者的言说中不过是一纸空谈”[6],韩伟进一步表明,小说借正义之战与和平之选的矛盾表达了对民族信仰的怀疑之思[7]。研究者对《小夜曲:音乐与黄昏五故事集》的研究相对欠缺,把“三部曲”集中在一起的研究似不多见,因此,本文试图将这三部作品统摄于历史、经济与科技的社会视阈之中,进而呈现出作品传达出的社会伦理关怀。

一、战争社会:正视历史,守望和平

20世纪前半段的两次世界大战,本应让世人认识到和平的宝贵,可是回望过去的半个世纪,战争与暴力却一直存在,东欧的种族冲突、卢旺达大屠杀、前南联盟解体、斯雷布雷尼察大屠杀、9·11事件……人们真的自历史中获得成长了吗?《被掩埋的巨人》可以看作是石黑一雄对战争社会所做出的伦理反思。在谈到这本小说的创作契机时,石黑一雄强调了南斯拉夫爆发的战争对其思考产生的影响:“对我来说,最具冲击力的一个事实是,社会的记忆有时候竟可能会演变成如此的暴力。”[1]106

小说的故事背景充满奇幻色彩:在6世纪的英格兰大地上,亚瑟王通过战争统一了撒克逊民族与不列颠民族,并通过大法师梅林的力量,在一头母龙魁瑞格身上施法,使其呼吸化作令人失去记忆的迷雾,笼罩英格兰,以此掩埋人们的战争记忆。多年过去,亚瑟王已经作古,各类人物相继登场,围绕是否屠龙展开各自的旅程。通过这一设定,不同人物的伦理选择,事实上代表的是一个社会面对历史记忆的不同态度。

保卫母龙者,代表的是对历史记忆的掩埋,其背后是对仇恨的戒惧与对和平的守望。骑士高文是这一阵营中的典型人物。高文是亚瑟王的圆桌骑士之一,曾受命保护母龙,除了忠诚的考量,高文守卫母龙的原因更在于他早就认识到,真实的历史记忆可能给社会造成巨大的危害。小说中高文讲述了一个故事,一个看似柔弱的不列颠女孩,因为家人被撒克逊人杀害,拿起锄头去锄士兵的头,一遍遍的挥砍敌人的脑袋,画面极其残忍,“不是抡起胳膊甩下来,而是轻轻的锄一下,接着是第二下,好像她是在刨庄稼一样”[8]214。战争所造成的仇恨使得女孩的眼神看起来十分惊悚,令高文感到“背脊发凉”。高文看到了仇恨力量的强大,因此选择了守卫母龙,守望和平。然而“一个正常的社会不等同于一个没有回忆和悲伤的社会,更不应该是一个为了生活在当今和未来而不去正视过去的社会”[9],通过掩埋历史记忆换来的和平看似美好,实则很脆弱,随着小说中的母龙被屠杀,撒克逊人的复仇也正式展开。

主张屠龙者,代表的是对历史记忆的发掘,其背后是对真相的呼吁与对正义的渴求,屠龙成功的是来自东方的武士维斯坦。维斯坦具有抵抗魔咒的天赋,失忆雾气无法剥夺他的记忆,因此,对于维斯坦来说,撒克逊人所受到的苦难他一直未曾忘怀,他不能接受当下种种民族融合的假象。在维斯坦眼中,只有杀掉母龙才能让撒克逊人记起曾经的苦难,唤起撒克逊人的仇恨记忆,从而让不列颠人血债血偿,找回正义。然而,当维斯坦一路披荆斩棘,躲过国王手下的追杀、修道院僧侣的谋害,以及高文骑士的阻挠,冒着生命的危险完成使命以后,维斯坦却没有获得解脱,原因是当仇恨被唤醒,维斯坦将随着自己的国王前来复仇,届时这片土地将再次硝烟弥漫,这虽然是维斯坦所要寻求的公正与复仇的方式,但对于维斯坦来说,就算自己努力,“心中也有个声音反对这仇恨的火焰”[9]306,自己无法做到仇恨每一个不列颠人。维斯坦的态度表明,一个一味诉诸正义的社会,很可能会沦为某种权力的牺牲品,因此是值得警惕的。正如政治哲学家南茜·弗雷泽所说:“石黑一雄对于正义的思考具有穿透力……它很容易被转变为权力的诡计和统治的工具。”[10]

高文代表了社会对和平的守护,维斯坦代表了社会对正义的求索,两人的冲突在小说中体现为是否屠龙,在现实中则是如何面对历史记忆。从小说结局上看,高文死于维斯坦之手,这表明依靠掩埋历史记忆获得的和平不可靠,暗示出社会应当面对历史记忆。从精神结局上看,维斯坦屠龙成功后,内心深处升起的是虚空。“维斯坦从坑里爬出来,花了很长时间,令人感到意外。最后,他终于来到两人面前,显得垂头丧气,一点凯旋的模样也没有……他眼神空洞,但没有看坑里,而是望着远处,望着天上的云和淡灰色的山峦。”[8]304

这反映出的是个体依靠复仇获取正义不可靠,暗示出社会不应以释放仇恨作为寻求正义的手段。至于高文,他在自己的独白中称自己如果死掉,就将心满意足地去见船夫,而船夫在书中是上帝的隐喻,他可以洞悉人的一切秘密,高文的话反映出其内心最终获得的是平静。这表示出作者对于守望和平者的肯定。需要注意的是,高文获得的平静不是依靠罔顾正义,高文也痛恨战争中亚瑟王军队对无辜撒克逊人的屠杀,而作为母龙的守卫者,高文的内心也受到正义的责问,正如复仇者内心对正义的渴望一样。不同的是,复仇者任仇恨吞噬、主宰自我,一心复仇,而高文跳出了由战争记忆所造成的仇恨的循环,看到仇恨之外,还有更为可贵的和平。依靠对和平的坚守,小说中的他独自承受误解与孤独,并最终走向死亡。高文是一个兼顾了正义与和平的人物,既有对受难者的深切同情,又有对自我的认真检讨。正如一个好的社会,应当认真面对历史记忆,并在此基础上守望和平,兼顾正义,不忘悲悯。

二、经济社会:拒斥功利,抵抗异化

麦金泰尔认为,市场经济到来以后,现代西方社会全面趋向于功利化追求。导致人类社会天翻地覆的变化。这是一种切合实际的洞察。作为一个对现实具有敏锐思考的作家,石黑一雄通过书写经济社会中的伦理困境,展现出作家本人的责任意识。短篇小说集《小夜曲》正是这样一部作品,它映射的是现代社会当中功利主义对艺术家们的影响。小说集的主人公们以艺术家作为主体可以说是取材于生活——在石黑一雄成为作家之前,他的梦想是成为一名音乐家。但更重要的原因在于,艺术领域总是受到经济社会最深刻的挑战。

《小夜曲》由五个短篇小说组成,音乐作为一种大背景贯穿了五个故事。小说中人物的人生际遇不同,但都生活在一种受到功利主义渗透的荒诞的艺术圈子里,艺术家不再以艺术追求为锚定,追求艺术境界,而是为大众的欲望所左右,成为消费主义的奴隶:为了崭露头角或是回到大众视野,可以牺牲一切。比如《伤心情歌手》中的歌唱家托尼·加德纳,为了重返乐坛,只能通过再婚的方式博取关注度,才有可能成功,为此离开了相爱27年的妻子;《小夜曲》中的史蒂夫,作为一个充满才华的萨克斯演奏家,由于“长得真的很抱歉”[11]141,限制了他的发展,只能通过整容走进大众视野。处于这种伦理秩序中的直接后果,便是人的异化。

所谓“异化”,就是主体创造了客体,而客体反过来否定甚至凌驾于主体之上。[12]20主体即人,客体是人创造出来的包括精神、社会关系、物质等存在。经济社会中的功利主义与消费主义是异化的催化剂,“现代社会里文化活动的消费性、生命精神的平庸化,日常生活的价值深度的消解,都成为‘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具体表征,一个新的大众审美时代已经来临”[13]278,这样的时代无异对艺术家的生活产生了重大影响。《不论下雨或晴天》中的雷德蒙与艾米莉都生活在物欲与审美追求的矛盾之中。雷德蒙虽然坚持投入精力在音乐上,但是贫困交加,在经济社会中饱受挣扎,苟且而生;艾米莉虽然过着物质丰盈的生活,但是却内心空虚,尽管很想过有审美追求、有意义的人生,却因为太过在乎他人的眼光,被功利的漩涡裹挟向前,内心无法获得平静。消费主义是一种服从资本增殖目的,张扬无尽享受、挥霍纵欲、奢侈浪费的生活方式和消费理念。在这种生活方式中,购物和消费是生活的主要内容,并与美好生活和人生意义直接联系起来。[14]对于雷德蒙而言,坚持审美追求令其与消费主义所建构起来的美好人生意义相隔,因而内心得不到平静,而艾米丽则是被这种美好的人生意义所绑架,远离了真实的内心对于审美追求的向往,也生活在痛苦中。而反观那些远离功利主义与消费主义的个体,则能够较好地避开异化,如《伤心情歌手》中涉世未深的雅内克,始终不肯以功利化的眼光审视加德纳的音乐成就;《莫尔文山》中的无名叙述者对待艺术一胆赤诚,这个年轻人毕业后没有工作,潜心于音乐,虽然暂时寄居在姐姐家,但是对自己的追求满心认可,他们都是游离于功利社会之外的个体。

能暂时游离于功利主义外的人毕竟是少数,在经济社会中遭遇功利主义的挑战才是普遍的。透过这类人的伦理抉择,我们可一窥石黑一雄面对当下经济社会做出的伦理思考。《大提琴手》中的蒂博尔,因不喜欢迎合市场,也为守护自己的艺术天份,放弃了大提琴演奏,转而成为一名职员养活自己;《小夜曲》中的整容明星琳迪为现实的成功,追名逐利,不懈奋斗,最终成为家喻户晓的明星。这两个人分别表现出经济社会中的两种对待功利主义的态度,前者为拒斥,后者为迎合。其复杂性在于,蒂博尔对功利主义的拒斥帮助他抵抗了异化,但从现实的角度看,他也丧失了实现音乐梦想的可能,因而带有消极色彩;琳迪对功利主义的迎合实则使她被功利主义所裹挟,被异化,但是其在现实世界中所做出的種种奋斗却是积极的。最后,《小夜曲》中史蒂文的伦理抉择可以看作是石黑一雄面对经济社会所作出的伦理重构。史蒂文内心始终表现出对功利主义的拒斥,尽管中途因为女友海伦的离开而选择整容,但并没有被功利主义所裹挟,同时,在其与琳迪的相处中被其积极奋斗的精神所感,重新鼓起勇气在现实中追求音乐梦想。借此石黑一雄暗示的是,一个经济社会所需要的,是拒斥功利,同时保有积极奋斗的伦理态度,借此人们或可抵抗异化,并且实现自我。

三、科技社会:警惕科技的反噬

自进入现代社会以来,人们以改善生活质量,享受科技成果为名,进行各式各样的实验与发明,并应用于人类社会。在这中间也产生了如下问题:科技的边界在哪里?在人类追求幸福的过程中,如何来衡量科技行动的正当性?如果不能恰当认识和利用所谓的技术理性,势必会引发一系列伦理问题。正如马克思所说:“技术的胜利,似乎是以道德的败坏为代价换来的。随着人类越来越控制自然,个人却似乎愈益成为别人的努力或自身的卑劣行为的奴隶。”[15]4石黑一雄有感于技术理性至上背后的伦理危机,创作了科幻小说《别让我走》,以严肃的眼光审视未来科技社会中可能遭遇的伦理危机。

《别让我走》是石黑一雄的第五部长篇小说,小说借由克隆人凯茜·H之口,刻画了一个克隆人作为人类器官捐献者而存在的世界。雅斯贝尔斯曾经指出:“技术仅是一种手段,它本身并无善恶。一切取决于人从中造出什么,它为什么目的而服务于人,人将其置于什么条件下。”[16]142克隆技术本身也没有错,但是进行人体克隆,将克隆人作为人类的器官捐獻者则有违道德。因为在伦理的层面上来说,克隆人也具有伦理意识,具有类人的身份。

《别让我走》中的主角是三个克隆人:汤米、露丝和凯茜。三人性格各异,露丝的个性爽直高傲,又带有几分虚荣;汤米憨厚而纯朴,却又大智若愚;凯茜温柔善良,又理性敏感,三人立体鲜明的性格,透过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有关友情、爱情、亲情、生死的人生故事而显现出来。从伦理的意义上看,人是一种斯芬克斯因子的存在,由人性因子和兽性因子组成。[17]人性因子代表了人的伦理意识,兽性因子代表了人的动物性本能。伦理意识即区分善恶的能力是人之为人的关键,而人性因子与兽性因子之间的博弈会造成不同的伦理问题。汤米等克隆人在面对不同人生问题的是是非非时,表现出和常人一样的伦理意识,同样受到本能的诱惑,因而具有类人的身份。更进一步来讲,自然人与克隆人的身份界限已然不再清晰,“因为器官移植使自然人获得了克隆人的生物器官或肌体,而克隆人经过伦理选择与死亡之后,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人,消解了与人类‘原本之间的二元对立”。[18]70

与克隆人类人身份的获得形成强烈比较的是,人类对克隆人身份的刻意忽视,小说中的人类受到极端技术理性的驱使,为了延长自己的生命,肆意践踏克隆人的生命尊严,重新将其“物化”。克隆人生活中的诸多信息显示出他们被以非人的方式对待。首先是命名,命名是人类拥有独特个体身份的象征,而克隆人仅有名字,姓氏却只用一个英文字母代替,比如小说的叙述者凯茜以H为姓氏,显示了其非人的身份;其次,克隆人的年龄也是整齐划一的,凯西在提到克隆人的年龄时都是整体性的指涉,如“那时我们已经是12岁、快13岁的时候”[19]6,可见,克隆人像物品一样“批量生产”而来,大部分克隆人活不过30岁,因为其一生要经历三到四次器官捐献;此外,克隆人在日常生活中不得吸烟,还要定期体检,在摄取营养和身体锻炼等方面有着严格的要求,种种迹象都表明,克隆人存在的目的只有一个,即成为器官捐献者,克隆人的伦理身份根本得不到承认。

伦理学一直认为, 我们在世界上的行为最终会反作用于我们自身、反作用于我们在世界上的存在方式和我们的本质。这种观点现在也必须扩展到技术中去。[20]139由此,小说中的人类由于对本质上等同于人类的克隆人的戕害,实际上已经扭曲了人类的本质。小说的结尾,作为克隆人人性实验基地的黑尔舍姆学校倒闭了,克隆人的境遇也愈发悲惨。随着克隆人被物化的程度的加深,人们的道德底线已在极端科技理性面前坍塌。更为严重的是,这种后果往往是不可逆的。人们因为没有事先考虑到科技应用会带来的伦理问题,冒然进行了克隆人实验,当人们开始考虑克隆人是否应该被创造出来的时候,为时已晚。石黑一雄通过小说人物艾米莉小姐之口直白地揭示出这种极端科技理性的滥用不可逆性:“对于一个认为癌症可治愈的世界,你怎能要求这样一个世界去放弃那种治疗的方法,要求他回到那黑暗的时代?”[18]241

小说所描绘的科技社会图景未免残酷,所幸的是,在那个尚未到来的未来之前,人们仍有选择的余地,面对科技社会可能带来的人性扭曲,石黑一雄的社会伦理关怀透过小说叙述者凯茜传递出来。凯茜是小说中最具人性光辉的人物,融强大的共情能力与理性思考能力于一身,当其知晓有关克隆人的真相之后,坦然面对了自己的命运,超越了死亡带来的恐惧,与小说中的人类形成了对比,守住了伦理的底线。借由小说人物艾米莉之口,石黑一雄将“仁慈的旧世界”与凯茜联系在了一起,暗示出人们应当警惕科技的反噬,守护住这个世界里的德性。

四、结语

石黑一雄发表于新世纪的社会伦理探索“三部曲”,带着作家严肃、深刻而又充满温情的个人创作痕迹,分别面向历史、当下与未来展开伦理书写。通过反思历史,石黑一雄暗示出对于战争社会留下的历史记忆,人们应当认真面对,并且以守望和平为前提,兼顾正义,不忘悲悯;针对当下经济社会所蕴含的伦理困境,石黑一雄让我们看到,社会所需要的是拒斥功利,同时保有积极奋斗的伦理态度;至于未来的科技社会,则需要人们的警惕,在利用科技造福自身的同时,守护这个世界里的德性。石黑一雄的伦理探索穿越时空,深刻而敏锐,不仅展现出作家个人的社会责任意识,更加能够启发读者,使其更好地立足于日益纷繁复杂的当今社会。

注释:

1Elizabeth Westona在《源于失去的承诺:石黑一雄的<上海孤儿>》中探讨了《上海孤儿》中的家庭伦理,揭示出家庭对人的影响;魏文在《<长日留痕>中的伦理身份悖论》中通过对史蒂文斯的个体身份悖论深层原因的探究,揭示出个体单一身份模式的内在悖谬性;方丹霞的硕士论文《<浮世画家>中小野的伦理尊严研究》通过文学伦理学批评找出小说的教诲意义,即个人在面对随时变化的环境时,要审慎作出决定,尤其是身居高位者;滕爱云的《<远山淡影>中的伦理身份与伦理选择》主要对小说中的家庭伦理关系作出探讨。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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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cial Ethic Concern in Kazuo Ishiguros New-period Novels

WANG Kai, GU Mei-long

(School of Humanities, Jiangnan University, Wuxi 214062, China)

Abstract: Kazuo Ishiguros works have always been full of strong ethical color, such as Never Let Me Go;

Nocturnes: Five Stories of Music and Nightfall; The Buried Giant, etc. and the attention to ethical issues in these novels has been extended to the social aspect. Facing history, justice in war society shows paradox. Facing reality, utilitarianism permeates everywhere in economic society. Facing the future, human nature in science and technology society is severely challenged by instrumental rationality. Ishiguros social ethical concern of

advocating peace, resisting alienation and being alert to science and technology has been deeply presented in his works, which is full of practical significance.

Key words: Kazuo Ishiguro;new-period novels;social ethics concern;modernity

責任编辑    徐    晶

收稿日期:2019-09-27

作者简介:王凯,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欧美文学;顾梅珑,副教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欧美文学、西方文学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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