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的异化到人的复归
——读《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

周淑敏，于泉蛟

（大连医科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辽宁大连116044）

马克思在《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中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剥削本质进行了深刻的揭露，指出资本家进行剥削的根源，在私有财产为基础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一无所有的工人不得不出卖自己的劳动从而使自己的劳动成为资本家的用于压迫自身的力量，这就是工人劳动的异化。工人劳动的异化最终导致了其本质的异化。显而易见，资本家以手中占有的私有财产为武器剥削工人的劳动，工人不得不依附于资本家最终在为资本家的劳动中丧失自由自觉的劳动，使人陷入似人非人的困境之中。马克思正是在揭示资本主义私有制造成人的异化的根源中提出了消除私有制、实现共产主义最终实现人的本质复归的途径。

一、真正的人

要对人的本质异化及其复归进行探究，对人的本质问题的回答，即对何为真正的人这一问题的回答是必不可少的前提。在《手稿》中，马克思深度探究人的本质问题，指出人的本质是“自由并且有意识的生产活动”，“一个种的整体特性、种的类特性就在于生命活动的性质，而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恰恰就是人的类特性。生活本身仅仅表现为生活的手段”，这是马克思在《手稿》中明确回答了人的本质内涵的问题，即：劳动是人的本质而且必须是自由自觉的劳动才是真正的人的本质。只有回到马克思的原文，深刻地理解“人的本质是自由的自觉的活动”观点的真正内涵才能够把握何为人的真正的本质。

马克思认为，人作为一个自然存在物，与动物一样都具有本能的生命机能。为了满足生命有机体的生存需求，人与动物首要的、共同的是从自然界中获得延续生命所需的生存资料。然而，动物从自然界获取生存资料的活动是一种生命的本能，而人从自然界中获取生活资料的劳动动则是一种有目的、有意识的为我的活动，即自由的自觉的创造性活动。所以，劳动是人与动物的根本区别，动物的活动仅仅是一种谋生的手段，是为了生命的存在和延续，而人的活动并非仅仅是一种满足肉体需要的谋生手段，而且更重要的是为了通过劳动改造世界、改善自身与自然界的关系、发展和完善自身。人正是在根据人本身的需要改造世界、创造属人的世界当中生成属人的意识和情感，也正是在这种创造性的活动中人的潜在的能力得以充分发挥，基于这种创造性的活动，人的本质才能生成和发展，人也才能确证他自己是真正的人而不是别的什么动物。马克思把这种人所独有的劳动称为人的“类本质”，即：创造性的劳动才是人的真正的本质。唯有在这种创造性的劳动中人才能发挥人的智慧、人的本质力量从而实现超生命的自我，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

为什么说自由自觉的劳动是人的本质力量得以确证的方式？人又如何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这是正确把握真正的人的问题的关键。“人的本质是自由自觉的劳动”，换句话来说就是只有而且只能是自由的在自觉意识驱动下的劳动才是人的真正的本质。人在自由的并且能够真正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的劳动当中才能够确证自身的力量从而生成和发展人的本质，才能使人成为真正的人。被动的劳动或者别的什么劳动都不可能是人的本质。那到底何为自由的自觉的劳动呢？马克思将动物的劳动与人的劳动作对比，指出人的劳动的自由自觉性，动物劳动的本能性被动性。这其中最关键的构成这一差异的要点是什么呢？马克思在认识论、实践论当中都明确地提到过人是一种可以将外部世界甚至是人自身当做对象来认识并加以改造的特殊存在，这种对象化的能力是人所特有的也是人却别于动物的一个特性。由此不难看出，人只有将自己放在主体的位置，才能够对对象进行认识和改造，否则与动物的本能活动毫无差别。马克思也一再强调“人始终是主体”，没有人的主体性就谈不上人的劳动的自由性和自觉性。

人作为劳动的主体，在劳动进行之前就已经根据自身的需要预设了目标，并且在劳动实施的过程中依据现有条件以及现实状况调整方案。所以人的自由的自觉的劳动表现为劳动主体对劳动客体甚至是对自身的自觉性，也就是一种“自觉的”能动性。正如马克思指出的“人使自己的生命活动本身变成自己的意志和意识的对象。他的生命活动是有意识的”，这样“他才是有意识的存在物”，换言之，人的活动对于他本身来说也是对象，这样他的活动才称得上是自由的活动。人自我意识、主体意识共同构成了人的自觉意识，人的这种自觉意识是主体将客体纳入认识与改造的对象从而建立主客体关系的前提条件。正是人的主体的自觉能动性，使人从动物界中分化出来，使人成为独特的自我。

自由自觉的劳动还表现为劳动主体的选择性。作为真正的人的劳动，人作为劳动的主体，应该具有选择劳动对象、劳动方式等的权利，也就是说人的劳动是劳动主体根据自身的需要以及客体的规律而进行的，是一种有意识有目的的活动，是为我的劳动，体现人的价值需求的活动。

自由自觉的劳动更体现在主体的创造性上，人在改造世界的劳动中创造了人本身。依靠创造性的劳动，人把自己从动物界中分离出来，成为劳动的主体；依靠创造性的劳动，人的兽性也越来越淡化，人越来越成为真正的人。正如马克思所言：“人离开狭义的动物越远，就越是有意识地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人在进行创造自己历史的劳动中增强人的主体性使人成为真正的人。

总的来说，真正的人是有主体性的、自由的、自觉的存在。自由的自觉的劳动不仅仅是创造人的躯壳以及满足人的生存需求，更重要的是创造了有主体思维的人本身，是人脱离兽性，发展成真正的人的前提，是人不断占有人的真正本质的基础。

二、人的异化及其表现

自由自觉的劳动是人的本质，是人确证本质力量成为真正的人的方式。然而，在资本主义条件下，以私有制为基础的生产关系为资本家剥夺工人的劳动提供了条件。当货币成为资本并集中在少部分人的手中时，货币作为商品交换媒介的这一功能特征使它成为凌驾于万物甚至是凌驾于人之上的权威，谁拥有了资本谁就拥有这种权威从而获得剥削他人劳动能力的条件。那些仅仅拥有劳动能力而缺乏劳动条件的人想要生产物质生活资料以满足生命的需求，就不得不将自己唯一仅有的劳动力出卖给资本家从而获得劳动条件，所以只能屈服于这种权威。而这种不平等的雇佣关系一旦形成，人的劳动也就从此受资本家的支配。工人在资本家剩余价值驱使的压迫下进行生产活动，所以工人的劳动以及劳动成果都不再属于自己，是不自由的被动的劳动。这种与工人本身相对立的劳动带来了工人的异化，工人不再是真正的人而是一个异化体。

另外，在表面上我们只看到了被压迫、被剥削的工人失去了自由的自觉的劳动变成了异化的个体，实质上，如果再深入地分析我们就会发现，在资本主义社会中，被异化的人不仅仅是被剥削受压迫的工人，还有那些坐拥资本的资本家。在以经济利益为中心资本主义社会，资本家在压迫剥削工人的过程中也丧失了作为一个人所该具有的道德、良知；在追逐蝇头小利中不折手段、尔虞我诈，从而沦为金钱的奴隶，一切思想和行为都受金钱利益的驱使。

可以说，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异化是一种普遍的存在。只要是资本主义社会中的人，就不可避免地被异化。劳动者失去的是人本该具有的自由自觉的劳动特性，而资本家还失去了人的属性，成为人格化的资本的奴隶。劳动者在剥削的生产关系中丧失自我，资本家在追逐巨大利益的剥削过程中丧失自我。

作为人类实践活动主要形式的劳动，在现实性上是一种自由的自觉的创造性活动。然而，在资本主义剥削的生产方式下，人的劳动只能沦为一种受压迫的被动的满足肉体需要的卑微的谋生手段。人的生活不是生活而是生存。正如马克思指出的：“劳动对工人来说是外在的、不属于他的本质；因此，工人在自己的劳动中不但没有肯定自己，而且还否定自己，不但没有感到幸福，而且是不幸的，不是自由地发挥自己的体力和智力，而是使自己的肉体受折磨、精神遭摧残。”正因如此，工人只会想着摆脱这种卑贱的劳动而不是想着如何在劳动中发展自己，工人觉得只有摆脱这种劳动他才能得到解脱。所以，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工人的劳动是迫于生计是没有选择的选择。工人在资本压迫下被动地生产资本家要求生产的产品；在资本主义机器大生产的条件下，工人的劳动只是机器生产的一部分，原本是主体的人沦为机器的零部件成为进行机械运动的劳动工具。工人在劳动中不自由没有主动权，因此无法感受到劳动的快乐和幸福，更无法实现人的本质力量。工人在这种动物式的劳动中丧失人的本质、丧失主体性，人的物质需要以及人的精神的需要不但没有得到满足，甚至还遭到摧残。在资本的统治下，人的个性也受到压抑甚至是消失殆尽，所有的工人都是生产的工具，他们除了分工不同以外再也没有什么不同的特点。在资本家眼里，他们只不过是与机器无异的工具而已，工人就不该拥有自己的特性。

在以私有制为基础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中，资本家作为雇主剥削工人的劳动带来工人劳动异化的同时也导致了自身的异化。马克思在《手稿》中指出：“人的异化，一般地说人同自身的任何关系，只有通过人同其他人的关系才得到实现和表现”，一无所有的工人依附于资本家才能展开生产，那么作为剥削者的资本家何尝又不是要靠工人的劳动才能获得剩余价值呢？所以说，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没有谁能够摆脱异化。而资本家的异化与工人所受的异化又是有区别的。资本家的异化主要表现在：劳动本质的完全丧失、丧失人性沦为资本的奴仆。

金钱利益至上是资本家的信仰，他们投入的每一分钱都希望得到巨大的回报。马克思指出：资本家在生产中所获得超过本身投入的资本的价值都是靠工人的劳动创造的。资本家追求剩余价值最大化都是以牺牲劳动者为代价的。资本家在享受资本带来的优越性而贪婪地追逐金钱、无情地剥削工人劳动的过程中丧失作为人的本质。资本家是掌握劳动条件的雇主，他们不需要也不可能参加到生产劳动中去。而资本家一旦占有工人劳动、自己退出生产领域他就已经丧失了劳动动的能力。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享受这种财富的人，一方面，仅仅作为短暂的、恣意放纵的个人而行动，并且把别人的奴隶劳动、把人的血汗看做自己的贪欲的虏获物，所以他把人本身，因而也把自己本身看作可牺牲的无价值的存在物”。资本家把工人当成赚钱的机器的同时自己也沦为金钱的奴隶。自由自觉的劳动是人的本质力量生成与发挥的前提，是人成为人的标志，然而资本家在购买无产者劳动的那一刻起就失去了人的劳动本质，并且在资本增殖规律的驱使下绞尽脑汁压榨工人丧尽人性，在奢靡的资本生活中逐渐沦为片面本能的动物。

总的来说，资本主义社会的剥削来自于资本家对私有财产的独占，资本家以私有财产为砝码控制着无产者的劳动甚至是劳动者的一切。工人在资本家的控制之下劳动，资本家又在资本的奴役下剥削工人。如此一来，工人成为资本逻辑中最底层的受压迫最深的阶层。正是在这种非人的压迫中，工人丧失了自由自觉的劳动，沦为异化的存在物。

三、人的本质的复归途径

在问题产生根源的分析过程中就包含了解决问题的方案，马克思在揭示资本主义剥削本质、异化现象以及异化的根源的过程中也潜在着人的本质的如何复归的路径，即人到底如何真正占有自己的本质的思路。马克思在对资本主义经济的研究中提出资本主义的私有财产是异化产生的根源。私有财产是工人劳动异化的必然结果，所以，消灭私有财产，就是打破劳动作为外化劳动的前提，因而不会生成占有人的本质的外在关系。消灭私有财产是消除资本家对无产者剥削的基础，是工人能够拥有自由的自觉的劳动的基础。资本家的剥削源于对对私有财产的独占，所以，消灭私有财产是打破资本家剥削无产者人身自由、劳动产品的前提，也是促使资本家参加生产劳动的前提。所以，马克思断言，只有消灭私有财产这种剥削的前提才有可能实现人的本质的真正复归。但私有财产又是如何消灭的呢？马克思在《手稿》一文当中指出：“共产主义是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因而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自身、向社会的（即人的）人的复归”。由此可得，实实在在的共产主义运动是消除私有财产的途径，是解决人与人、人与其外在关系物之间的矛盾的关键，是人真正占有人的本质的唯一路径。那么何为共产主义？何以实现共产主义？共产主义何以实现人的本质的复归？真正理解共产主义是实现人的本质复归的关键所在。

共产主义不是一个理想、一个口号，而是一场实实在在的运动；是由无产阶级领导的推翻资产阶级进而消灭私有财产的运动；是为了实现人类解放而必须进行的社会主义革命与社会主义建设相结合的社会运动。马克思揭示出人的异化的根源是私有财产，即一无所有的工人为了能够谋求维持生命的物质资料只能将自己仅有的劳动力卖给资本家，唯有如此，劳动能力与劳动条件才能得以结合，物质生产才能进行。而工人一旦将自己的劳动力卖给资本家，剥削的雇佣关系就随之形成，工人的劳动成为资本家用于控制自己的外在的力量，这就是工人劳动的异化，劳动的异化必然会导致人的本质的异化。

资本家独占私有财产体现了社会财富的分配不均、社会不公的问题，同时还体现出社会财富匮乏的深层问题。所以，要解决人的异化问题，不是简单地消灭资产阶级消除私有制就可以了。马克思认为共产主义是从资本主义以及社会主义社会已经创造的巨大的生产力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共产主义是一场积极扬弃资本主义私有财产的实际运动，但不是完全否认私有财产。共产主义运动是在资本主义现有财富的基础上发展生产力实现社会财富的巨大增加。蛋糕做的越大，分到蛋糕的可能性越大。社会总财富的增加是实现财富分配最大公平公正化的前提。随着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作为资产阶级掘墓人的无产阶级也迅速成长，尽管最初无产者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将自己出卖给资本家，依赖于资本家廉价的报酬存活，成为资产阶级剥削的对象。但是这种依赖关系不是单向的，资本家对无产者的剥削越强，他对无产者的依赖性也越大，因为资本家的剩余价值全部是工人创造的，没有工人就没有资本家财富的增加。而与此同时，资本家的压迫越是加重，无产阶级的反抗也越强。工人的反抗形式不再仅限于罢工运动，同时还加入了无产阶级推翻资产阶级的革命运动。到那时，资产阶级的灭亡就要到来了。这就是共产主义运动，是实现经济解放和政治解放的运动，为人类解放提供了经济基础和政治保证。所以说共产主义社会是人从异化的状态向对人本质真正占有的状态的转变，是自觉地、完全地向人的本质属性的复归的社会形态。

四、小结

《手稿》是马克思运用异化理论来分析资本主义社会关系的经典著作，马克思在异化劳动理论中，揭示了人的本质丧失；又通过揭示人的本质异化的根源以及扬弃异化的途径指明了实现人的本质复归的道路。《手稿》是马克思最早的比较完整地论述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问题的重要著作，对我们正确认识人的真正的本质、人的本质的丧失以及实现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