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败局走向伟大:埃涅阿斯制敌思想论

2021-11-26 10:36李明英
关键词:图尔史诗海伦

李明英

(浙江师范大学 国际文化与教育学院,浙江 金华 321004)

史诗是特定民族传统的一种重要载体。维吉尔史诗《埃涅阿斯纪》通过虔诚的埃涅阿斯展现了罗马民族传统的渊源和力量。黑发的特洛亚人最终败于金发的希腊人。有一支特洛亚人的队伍在虔诚的埃涅阿斯领导下死里逃生、转败为功,使得特洛亚文化重新焕发活力,实现了与意大利的文化融合,从败局走向伟大,为罗马的建立赢得了合法性。对于当时的罗马人来说,维吉尔的《埃涅阿斯纪》是古典的议题在当代的回响,它不仅是一部迁徙史诗,也是一部建国史诗。战争不可避免。战争与秩序的问题,是维吉尔史诗的一体两面。从某种意义上说,埃涅阿斯能够以小搏大、以弱胜强的原因在于其虔诚,而虔诚也在战争中磨练得更加纯粹、耀眼。埃涅阿斯(Aeneas)名字来自希腊语 αινη (aine),正如其词根涵义所显示的那样,埃涅阿斯是值得赞美的(praise,praiseworthy)。

一、愉悦神灵

史诗开头,维吉尔开宗明义给出两个核心词:战争、人,“Arma virumque cano”,(“Arms and the man I sing,”)杨周翰译文 是:“我要说的是战争和一个人的故事。”[1]1飞白译文是:“我唱的是刀兵与人”。[2]王焕生译文是:“我歌颂武器和人”。[3]维吉尔在史诗一开始就表达了要与荷马比肩、甚至超越荷马的决心。人,指的是埃涅阿斯,但不仅限于埃涅阿斯;战争贯穿全诗,战争不是一种孤立的行为,战争的困境也不仅限于人自身。[4]“史诗就是一种阐释诸神、英雄与人类困境的文学类别”。[5]“神的干预乃史诗重要的传统话题,它赋予史诗描述的人间事务以重要作用,并唤起一个诸神与人类关系更紧密的世界”,[6]维吉尔尊重牢不可破的史诗传统,神的活动及神与人的关系是其史诗的一个重要内容;另一方面,改造之前史诗传统中的许多神话及传说故事为其史诗主题表达服务,其对人神行动及关系的描述是独特的。

神灵的存在和活动是《埃涅阿斯纪》史诗情节建构的一部分,有时,神灵是史诗舞台上比人类更显眼的演员。[7]364在维吉尔史诗世界中,活跃着的大小神灵从数量上看有百余个,与情节相关性较大的有尤比特、尤诺、维纳斯、涅普图努斯、阿波罗、狄阿娜、维斯塔、库别列、巴库斯、法乌努斯、麦丘利、第表河神、伊里斯、阿列克托、法玛女神、茹图尔娜等。在整部史诗中,尤比特(Jupiter)出现86次,阿波罗(Apollo)出现62次,同时他的另一别称弗博斯(Phoebus)出现32次,尤诺(Juno)出现56次,玛尔斯(Mars)出现43次,同时他的另一别称Mavors出现7次,维纳斯(Venus)出现40次,同时她的另一别称爱神(Cytherea)出现6次。[8]158他们的权力和功能各有大小,他们分属于不同的阵营,有着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他们保护这一方或者另一方,一般情况下比较固定。史诗中,神与人的关系相对固定,每个神灵保护谁、痛恨谁,基本上没有变化;每个神灵都有自己的传话人、使者,神灵们通过这些次一级的力量表达自己的意愿,干预人间事务。这些次一级的力量只对特定的被保护人显现、预言。

神灵的另一重要类别是各类祖先神和家神及一些凡人的魂灵。家神(Penates)数量众多,意义重大,最能体现维吉尔史诗的罗马特色,但与情节发展关联不大,在出现频率上明显比天神和自然神少。由于家神们不忍心看着埃涅阿斯为前途忧愁,所以家神们显现之后就提醒埃涅阿斯不要忘记使命,告诫埃涅阿斯赶快离开克里特岛去寻找“西土”(卷三行147-71)。[1]60这个梦境极大地影响了埃涅阿斯的心绪和行动。家神的这次显现是非常特殊的一次,由于家神的告诫,埃涅阿斯才得到了安慰,安奇塞斯才终于弄清楚了流亡的最终目的地。埃涅阿斯一行人离开克里特、继续流亡就是对家神的一种尊重和愉悦。

荷马关于埃涅阿斯的最精彩描写,莫过于《伊利亚特》第二十卷中的描写。阿波罗神极力怂恿埃涅阿斯迎战阿奇琉斯。埃涅阿斯差一点丧命。[9]埃涅阿斯不同于阿奇琉斯,也不同于奥德修斯,他是维吉尔在罗马文化背景下塑造的一种新型英雄人物。从某种意义上看,就掌控自己的命运而言,维吉尔笔下的埃涅阿斯不如荷马笔下的英雄们。[10]帮助埃涅阿斯实现使命的神,是“好”神,是秩序的象征,阻扰埃涅阿斯实现使命的神是“敌”神,是混乱的象征。尤诺非常残忍,对特洛亚人一直都不友好。史诗的上、下两半部分都开始于尤诺的愤怒,这是一种典型的情节上对称。尤诺痛恨埃涅阿斯一行人,宠爱狄多、图尔努斯等人,而狄多和图尔努斯两人与埃涅阿斯的关系,实际上就构成了史诗上下两部核心内容。尤诺反对罗马建立,尤诺在史诗情节功能上非常重要,甚至可以说,她的意志和行为某种程度上决定了特洛亚人是否能到达拉丁姆,怎么到达拉丁姆。“埃涅阿斯并不是一个木偶般的完美英雄,从始至终,他都是一个有人性缺憾的人,这一点很明确,这也是维吉尔诗歌现实主义精神的一个贡献”。[11]值得注意的是,作为受害者的埃涅阿斯从没有指责过尤诺一句话,恰恰相反,流亡途中,埃涅阿斯从没有忘记“应做的祭祀”,每一次都恭恭敬敬,没有丝毫懈怠。当特洛亚人千辛万苦来到祖先的出生地拉丁姆时,拉提努斯曾抛开偏见,与埃涅阿斯会晤,埃涅阿斯乐观其成,宣誓将与当地人民和平相处。为表诚心,埃涅阿斯首先感谢日神,因为与他订立和约的拉提努斯正是日神赫利俄斯(Helius)的后代,同时呼请大地神、河神等,因为这些神保佑着拉丁姆安宁与繁荣,然后呼唤的是全能的父亲尤比特,以及萨图恩的孩子、尤比特的伴侣尤诺。可见,不论尤诺如何作梗使坏,埃涅阿斯对她的虔诚之心未曾改变。与图尔努斯决斗前,一心求和的埃涅阿斯明明知道尤诺帮助图尔努斯与自己为敌,但在誓言中,他仍然要殷勤地向尤诺祈祷、希望她放下恩怨、平息战争,给意大利人以和平。[1]330最终,尤诺看清形势,承认失败。只有尤诺承认失败,图尔努斯才能彻底失去外援,同样不完美的特洛亚人和意大利人才能融合、互补,建立罗马新秩序,突出罗马新特质。

二、结交盟友

凡是过往,皆为序章。关于富庶的特洛亚曾经如何在亚洲称雄一时,史诗多次提到。不幸来自于战争,战争使无数人丧命,留下无数令人伤心的故事,每当埃涅阿斯想起时,都会毛骨悚然。在维吉尔史诗世界中,至少有10支流亡队伍经历过离开故乡的巨大痛楚。经年累月,故乡才孕育出文化,文化是民族的骄傲。流亡意味着文化上的迁徙、再生或者毁灭。埃涅阿斯也曾迷恋过战功、荣誉。侥幸出城之后,惊魂未定的特洛亚队伍结成共同体,在伊达山下开始建造高大的松木船只,自愿接受埃涅阿斯的领导;但至于怎么把队伍组织起来,到什么地方去定居,所有人都“心中无数”。[1]54追随埃涅阿斯的特洛亚队伍由偶然聚集起来的各个年龄段的男女构成,包括一些跟埃涅阿斯的儿子阿斯卡纽斯(其名字意为“流亡在外的人”)差不多大的6、7岁孩子,总人数一千有余,整体战斗力不足。在他们到达迦太基之前,沿途经过特拉刻、提洛斯、克里特、斯特洛法德斯、阿克提姆、布特罗屯、克劳尼亚、塔连土姆、斯库拉、卡里勃底斯、德列帕努姆等。对流亡的埃涅阿斯来说,他以客人的身份受到作为主人的当地人款待、驱逐或攻击,之后或者达成同盟,或者被迫演化成敌我关系,最终埃涅阿斯身份在拉丁姆实现了变化。史诗从战败开始以战胜结束,埃涅阿斯逐渐集聚了战略智慧,明白了“虔诚”的真正价值,并最终完成了使命。

长期奔波,特洛亚队伍上下身心疲惫。对敌巨大实力劣势,让埃涅阿斯寝食难安。在河神指点下,埃涅阿斯亲自来到厄凡德尔的领地。厄凡德尔虽属希腊的阿尔卡狄亚血统,虽是阿伽门农和墨涅劳斯的同胞,但他并没有参加过特洛亚战争。埃涅阿斯之所以能跟厄凡德尔很快结成同盟,至少源于四个原因:首先,两家都出于伟大的阿特拉斯,世系上的关联让他们觉得非常安心;其次,两家之前有过交往,厄凡德尔接受过埃涅阿斯父亲赠送的礼物;再次,双方存在共同的现实诉求,此时两家都受无情战争的威胁(卷八行146-47),[1]207情势所逼,结盟符合双方利益;第四,两位当事人高贵德行的互相吸引,他们互相表达过钦佩之意,厄凡德尔将埃涅阿斯比作受尤诺迫害的大英雄赫库列斯,这一点尤其重要,埃涅阿斯最终正是通过自身的劳动和付出,在某种意义上获得了神性。他们共同向地祇、家神晨祭,分别按照礼节献祭(卷八行541-45)。[1]221由此,他们相互之间就建立起不可废除的神圣同盟关系。[12]他们决定守望相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厄凡德尔面对冒着生命的危险、主动来向自己求援的埃涅阿斯非常慷慨、坦率,虽然他们这一族力量薄弱,在物质上和军事上都非常匮乏。出于信任,厄凡德尔让自己的儿子帕拉斯跟随埃涅阿斯一起奔赴战场,让埃涅阿斯做帕拉斯名义上的“父亲”。尽管河神说埃涅阿斯不用怀疑他的预言是否能实现,但实际上,河神的预言有一部分远远没有达成,那就是天神的怒气和恶意并没有真正消失,尤诺打开了战争之门(卷七行607,行620-23)。[13]埃涅阿斯跟随厄凡德尔参观罗马古迹之后,厄凡德尔给“朋友”埃涅阿斯进一步的建议是去联合厄特鲁利亚人。史诗诗人维吉尔本人就是厄特鲁利亚血统。

经过厄凡德尔指点,善于争取人心的埃涅阿斯懂得了如何以“一个外来的统帅身份去领导当地的塔尔康和厄特鲁利亚的军队。[1]220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神灵总是会让同类与同类相聚结伴,共谋大事。[14]从某种意义上说,厄凡德尔成为埃涅阿斯父亲安奇塞斯替代者。在埃涅阿斯走向意大利的一个个阶段里,都有一个作为传统和过去的象征的父亲式人物(年老家长)出现。[15]作为阿尔卡狄亚人后裔,厄凡德尔克服了民族主义的视野,与埃涅阿斯一族建立起联盟关系,他给予埃涅阿斯的帮助已经超出埃涅阿斯所预料的范围。厄凡德尔真诚地希望埃涅阿斯一行人拥有好运。这些都完全符合朋友的道义和特征。[16]“没有哪一种比习性相似的高尚的人们以亲密的友谊建立起来的联系更美好、更牢固”,[17]这是两个有德之人之间建立的友谊,“完善的友爱是好人和在德性上相似的人之间的友爱”,[18]它比一般的政治友谊更长久、更温馨。厄凡德尔竭尽全力,也只能派出200名骑士;厄特鲁利亚人的领袖塔尔康一次就派出了3000多名兵士跟随特洛亚人一起奔赴战场。塔尔康和厄特鲁利亚的军队出于复仇的心理,严格遵从了命运,与外邦人埃涅阿斯一起奔赴战场。作为同盟军的厄特鲁利亚部队给了埃涅阿斯极大的帮助。疾风知劲草,患难见担当。特洛亚人在他们的帮助下很快扭转战局,改变了力量对比,增加了对图尔努斯作战的胜算,他们也为意大利地区结束对抗、维持稳定作出了巨大牺牲。

埃涅阿斯善于知己知彼,他对于局势的判断是正确的。跟厄凡德尔见面时,他就谈到图尔努斯发动战争的企图在于获得从北海岸到南海岸的大片区域的统辖权(卷八行197)。[1]207野心勃勃的图尔努斯派出了使者团去希腊人狄俄墨得斯的城市求援。已经在意大利南部阿尔皮定居的狄俄墨得斯,并没有像维纳斯所担心的那样,派兵攻打特洛亚人(卷十行28-30)。[1]259主人狄俄墨得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拒绝了拉丁客人带来的礼物,他说拉丁人应将这些礼物送给埃涅阿斯以祈求和平。狄俄墨得斯希望拉丁人不要挑起战争。虽然曾经与埃涅阿斯为敌,但此时的狄俄墨得斯凭借他对特洛亚人、对埃涅阿斯的记忆,相信埃涅阿斯的善意和虔诚,相信埃涅阿斯不会挑起战争。他建议拉丁人去和埃涅阿斯握手媾和,一定要消除不义的战争(卷十一行292-93)。[1]301-302狄俄墨得斯通过拒绝来自埃涅阿斯敌人那一方的礼物,与埃涅阿斯保持了和平。失道寡助,图尔努斯的这一次联盟行动失败。

三、重建秩序

战争影响了地区格局和秩序,而战争之后,就是重组、重建秩序,尽管未来可期,但其过程是无比艰辛的。荷马笔下自私狡诈的奥德修斯并未实现承诺,从某种程度上说,正是由于他缺乏大局意识,才导致了曾与他并肩作战十年、训练有素的600个武士无一生还,只有他一人活着回到家乡。奥德修斯更多关心的是个人利益和发展,其返乡队伍基本上处于一个强者生弱者亡的状况。维吉尔笔下,早已决心为特洛亚城战死的埃涅阿斯被委以重任后,尽管不像狄多、图尔努斯等源于内在的欲望或者野心而成为领导,但他不负众望,将特洛亚队伍带到了目的地,重新寻找到了文化自信,只有几十个人因为身体或意志原因留在了西西里海峡,接受阿刻斯特斯的领导。作为统帅,埃涅阿斯谦卑谨慎、公而忘私,与特洛亚队伍之间建立了牢不可破的友谊和默契。相形之下,作为统帅的图尔努斯却一意孤行、疯狂杀戮,祸及许多无辜的人,不能获得内部民众的支持。

特洛亚人过去的鲁莽、欺骗行为,所招致的恶果已经够多了。史诗英雄埃涅阿斯认定特洛亚战争与帕里斯和海伦有关,海伦罪有应得,虽然这一情节存在争议。[19]74-79埃涅阿斯的愤恨是显而易见的,他甚至还差一点动怒杀了海伦(卷二行566-88)。这是整部史诗中,埃涅阿斯唯一一次与海伦面对面的情节。在埃涅阿斯看来,自己有足够多的理由杀死海伦,成为一个伊利亚特式的英雄。尽管赫克托尔已经告诫他不要再做一个伊利亚特式的英雄,而是要赶快逃跑(卷二行289-97)。[1]36-37但想到特洛亚因为斯巴达的海伦而化为灰烬,愤怒的埃涅阿斯打算惩罚海伦,为他已不复存在的祖国复仇。[20]36海伦也十分害怕特洛亚人惩罚她,她躲在维斯塔神庙里。至于埃涅阿斯最终为什么没有杀海伦,我们认为这很大程度上与维吉尔对埃涅阿斯虔诚形象的塑造以及整部史诗的主旨和风格安排有关。“虔诚的”埃涅阿斯不能杀死海伦。埃涅阿斯要通过克制、服从、人道改变人们早前对特洛亚人的认识,并最终获得美好的未来,而不是通过复仇、屠杀来解恨。所以,维吉尔让维纳斯出面劝说,及时阻止了他以牙还牙式的行动。维吉尔为什么安排埃涅阿斯遇到海伦这个长达37行(卷二行567-603)的情节?换言之,维吉尔为什么不惮于选用埃涅阿斯-海伦这个情节?一方面,如果我们联系史诗在这个情节之前普利阿姆斯被皮鲁斯杀死的情节来看,这里出现海伦,已经表明了维吉尔对海伦的指责态度,海伦就是特洛亚人的敌人。埃涅阿斯没杀海伦与希腊人屠杀特洛亚人形成比照。另一方面,海伦这个人物有效地帮助了维吉尔在《埃涅阿斯纪》与《荷马史诗》之间建立起文学的和历史的连续性。[21]然而,已经发生的特洛亚战争和未来要在拉丁姆发生的战争,看似相似,其实完全不同,特洛亚人已经有了新的命运,而这个新的命运的实现,需要超越海伦的罪恶或者帕里斯的罪恶。综观整部史诗,只有几个罪大恶极人物才敢在神坛前杀人,比如希腊的佩涅勒乌斯(卷二行424-26)、皮鲁斯(卷二550-53及行663)、俄瑞斯特斯(卷三330-32),推罗的匹格玛利翁(卷一行348-50)以及意大利的墨萨普斯(卷十二行289-93)。埃涅阿斯绝不是荷马意义上的英雄。荷马意义上的英雄主义,一定程度上就意味着人道主义的丧失,对无辜者的屠杀。[22]

图尔努斯(Turnus)名字词根涵义与希腊语暴君(τύραννος,tyrant)词根涵义相似。图尔努斯属于安奇塞斯所说的拉丁姆土地上风气野蛮的一族,[1]132他是个强者的形象,符合强者的三个条件:有实力、也被证明有实力、别人也已经看到他有勇气有决心在必要的时候使用他的实力。[23]图尔努斯的错误不在于要娶拉维尼亚。就像拉丁政客德朗克斯所指责的那样,图尔努斯的错误在于想得到拉维尼亚的嫁妆而不顾一切地将整个拉丁族卷入战争。埃涅阿斯是个弱者的形象,他这一方看似处于劣势,但他长期造势蓄力,善于把特洛亚人的利益与意大利人的利益结合起来,最终精准把握了时机,擒贼擒王,战胜了图尔努斯,埃涅阿斯也就名正言顺地赢得了土地和新娘。战争是一种暴力行为,旨在强迫敌人服从。[24]隐忍、奉献成为埃涅阿斯重生的基石。经过无数磨难,埃涅阿斯才真正心有所戒、行有所止。在埃涅阿斯的再三努力之下,暴虐的图尔努斯所挑起的战争,最终将给拉丁姆带来和平。在图尔努斯进入到特洛亚人营寨之后,维吉尔记录了一个耐人寻味的情节,卷九行774-77:埃涅阿斯部下、诗神的伴侣克列特乌斯被图尔努斯残忍地杀死,克列特乌斯平生最爱唱歌、弹琴、谱曲,他歌唱战争与人的故事,为未来罗马世界贡献了一切[1]256。在表现战争方面,维吉尔超越了荷马,一方面因为维吉尔不再将战争看作是一件必须做、值得做的事情,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维吉尔不仅呈现了战争如何使人变得残忍,而且探讨了人是如何改变战争意义的。[20]8

埃涅阿斯一行人寻找的拉丁姆(意为“安全之所”)究竟在哪里,是什么样子的呢?维吉尔在被称为小特洛亚的布特罗屯情节中给出了一些回答。安德洛玛刻通过性别、种族和情感过分地定义了已逝的“特洛亚性质”。[19]138埃涅阿斯羡慕安德洛玛刻和赫勒努斯苦心经营的小特洛亚(卷三行493-99)。[1]72尽管在向他们道别时,埃涅阿斯泪如泉涌,但这不是命运许给埃涅阿斯的拉丁姆。维吉尔没有让埃涅阿斯继续停留,埃涅阿斯要创建的罗马绝不是旧的特洛亚的简单复制。这体现了史诗在风格上的一次大的转移,从更多奥德修斯风格的上部过渡到更多伊利亚特风格的下部。史诗下部与上部最大的不同是,特洛亚这些遗民将最终获得胜利。[25]到达拉丁姆之后,埃涅阿斯先派出使节求和,再犹豫不决、迟迟不去迎战、攻打,就是基于寻找新的世界模型,重建秩序的考虑。他不能背上夺人土地、抢人新娘的骂名,为此,他必须规避战争、防范危机,埃涅阿斯和他的特洛亚同伴也因此多次被嘲讽是女里女气的懦夫(7.321、7.361-64,9.614-20,12.97-100)。维吉尔通过尤诺、阿玛塔和图尔努斯等对特洛亚人的不公正指责,使得特洛亚人被迫作战的处境更为强烈。“虔诚的”埃涅阿斯,其绰号绝不是名义上的,他的虔诚本性让他甚至对拉丁人即将面临的屠杀表示同情(卷八行537)。[1]221他不遗余力推进和平进程,他愿意以个人的牺牲换取地区的和平。他在誓言中一再强调,自己不会称王,特洛亚人不是要消灭拉丁人,两个民族将保持平等、协作、互信、互利的关系状态。[1]330不计私利者方是真慈悲。埃涅阿斯所追求的秩序,是一种更高的秩序,与最高天神尤比特的想法不谋而合。以虔诚为基础,未来罗马世界的模型,是开放、宽广而有秩序的。[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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