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莫言长篇小说《蛙》

2013-04-07 14:25魏一媚
关键词:姑姑莫言生育

魏一媚

(浙江旅游职业学院 社科部,浙江 杭州 311231)

论莫言长篇小说《蛙》

魏一媚

(浙江旅游职业学院 社科部,浙江 杭州 311231)

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品及2011年中国第八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蛙》,无论在选材、人物塑造,还是在立意、构思上均有不同凡响之处,忍不住让人拍案叫绝。它是中国迄今为止第一部关于计划生育题材的长篇小说,确实是中国当代文学中一部反映现实、直面人生的力作。

莫言;《蛙》;思想性;艺术性

莫言的《檀木刑》曾入围第六届茅盾文学奖作品,接着他的《四十一炮》又入围第七届茅盾文学奖作品,他的《蛙》终于获得了第八届茅盾文学奖,并且获得了2012年的诺贝尔文学奖,由此说明莫言是当代作家中一位很有实力,并经得起摔打的顽强不屈的作家。他的这部反映重大社会现实的长篇小说《蛙》,让人更加佩服莫言的大胆、深刻、犀利。他的作品体现了他对社会,对人生,对人类生存环境、生命存在的一种关注。看他的作品,总能体会到作家的使命意识及对人类本源思索的生命意识。下面从三个层面来评析这部不同凡响之作。

一 对当代生育史进行了回顾与审视

凡生命都有终结的时候,人类要生存发展下去就必须进行人的再生产,这是一种普世的认识。计划生育是当今中国的一项基本国策,是一项功在当代的伟大的治国举措。自实行计划生育政策以来,中国少生了4亿多人,从而有效地缓解了人口对资源、环境的压力,有效地促进了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蛙》反映的就是计划生育工作,不过它以高密东北乡为缩影,且按时间顺序写了建国初、文化大革命时期、粉碎“四人帮”后、改革开放以来四个时期的生育情况。建国初鼓励生育,生得多的妇女还是光荣妈妈,六七十年代开始严格控制生育,改革开放后则出现了各种隐藏在计划生育背后的乱象——有钱的罚着生,没钱的偷着生,有权的包二奶生,不愿罚也不愿包的,就让人代孕生。小说以姑姑这个乡村妇产科医生为主要视角,写她在乡村严抓计划生育工作中的种种逼真情景:“一个不少,两个刚好,三个多了”,[1]54生了二胎的要强行放环,生了三胎的要强行结扎,就是生了一胎想要再生二胎,也要严格按照规定等到第一个孩子八岁后才能生育,否则也要强行拉去引流产。为此,作品先后写了“一尸两命”三件惊心动魄的抓捕偷生逃生的计划外生育事件。

“一尸”是写高密乡东风村的张拳妻子,已生育三个女孩,又怀了第四胎,而且胎儿已有五个月了,他们夫妻既不肯结扎,又不肯流产。于是,姑姑他们驾驶着计划生育专用船赶到东风村,要带张拳之妻耿秀莲到卫生院做人流手术,结果遭遇了张拳一家激烈的抵抗,姑姑被恶骂、侮辱,被他家小孩咬破膝盖、撞翻倒地,又被张拳用棍子打破额头并再次被打倒在地。姑姑说:“计划生育是大事,人口不控制,粮食不够吃,衣服不够穿,教育搞不好,人口质量难提高,国家难富强。我万心为国家的计划生育事业,献出这条命,也是值得的。”[1]107说张拳老婆愿意不愿意去流产都得去流产,不然要判张拳的罪,终于迫使张拳老婆从躲藏的草堆里钻出来,跟姑姑他们去卫生院流产,不料她趁人不备之际从船舱里跳水逃走了。她水性极好,但最后还是被姑姑他们的船追上,而她却因在水中奋力游泳而致早产,最后因失血过多救治无效而死亡。

“两命”指军嫂王仁美与只有70公分高的袖珍小人王胆,她们不按时间规定提前怀了第二胎而付出生命的代价。王仁美的丈夫万足,乳名小跑,笔名蝌蚪,当时正在部队里任连级干部,已接到部队命令,急速赶回家让妻子流产,如不流产将被开除党籍,撤销职务,回乡务农。结果王仁美不买账,坚决不去流产,提了包袱就回娘家躲藏起来。姑姑则不殉私情,采用“邻里连坐法”:如王仁美不出来,就拔树倒屋——把她娘家父母屋子周围邻居家的房子一一拉倒,把屋前老树拔掉,手段决绝,结果王仁美挡不住邻居们的哭喊怒骂,只好从地洞里爬出来,跟姑姑去流产,终因大出血救治无效而死亡。王胆的丈夫陈鼻,家中三代单传,与王胆第一胎生了一个女孩叫陈耳,王胆急于给陈家生男孩也未按时间间隔规定提前怀上了第二胎,并且也躲起来不肯去流产。姑姑在处理完王仁美的事后,就开始搜捕王胆,说:“她就是钻到死人墓里,我也要把她掏出来!”[1]142最后终于在外运桃子的木筏上发现了王胆,而王胆东躲西藏,腹中的胎儿渐渐足月即将临盆,在计划生育专用船与木筏的生死竞速中,又因小狮子故意落水,秦河又有意将船熄了火,使王胆腹中的胎儿赢得了至为宝贵的生命权,终于在木筏上降生了,这个婴儿就是陈眉,而可怜的王胆则因失血过多而身亡。作者选写的这三件发生在乡村严抓计划生育工作中的事件确实典型深刻,事件的过程也一件比一件令人咋舌,可谓窥一斑而见全豹。

人口增长率能在中国这样一个具有多子多福,“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观念的国度里控制住实非易事,如果没有像姑姑这样一批忠心耿耿,坚决听党的话,党叫干啥就干啥,勇往直前,不顾生死荣辱的共产党员的奋斗不息还真做不成!所以莫言说:“将本书献给:经历过计划生育年代和在计划生育年代出生的千千万万读者。[2]”做计划生育工作的人与被计划生育的人,他们都流过泪,流过血,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这是一场声势浩大,旷日持久的全民族、全中国的工作。小说《蛙》很好地反映了这个重大的社会现实,用以小见大的方式回顾并审视了当代中国的生育史与生育文化,符合文学反映社会现实、反映人生的特性。作品对新中国近60年来的生育史与生育文化的展示,是对人们生存及生存环境的一种关注,以引起人们对它的思考与警醒,这体现了作者具有的使命意识。

二 “姑姑”形象栩栩如生,刻有时代的印痕

小说以新中国计划生育工作为背景,以姑姑这个乡村妇产科医生为典型,着力塑造她的形象。小说写了姑姑一生与娃、蛙的不解之缘,先是接生娃,再是处理娃,之后被群蛙追赶、包围,最后供奉泥娃。姑姑给人的印象是:身材高大,嗓音嘶哑,或骑着自行车在结了冰的大河上疾驰;或背着药箱,撑着雨伞、挽着裤脚,足迹印满乡村的大街小巷;或手托婴儿、满袖血污、朗声大笑迎接一个又一个新的生命的降临;或口叼香烟、愁容满面、衣衫不整像梦游者似的在月下忏悔。[1]3小说对姑姑形象的塑造主要分三个阶段来完成:第一个阶段,送子娘娘的形象。每一个村庄,每一条道路,每一户人家都印有姑姑的足迹。从1953年4月至1957年12月31日,姑姑共接生1612次,接下婴儿1645名。见过她接生的女人或被她接生过的女人,对她都佩服得五体投地。1963年初冬,高密东北乡迎来了建国后第一个生育高潮,就这一年全公社52个村庄就降生了2868名婴儿。姑姑到了晚年,还经常怀念这段日子,这是中国的黄金时代,也是姑姑的黄金时代。[1]22姑姑曾无数次地,双眼发亮,心驰神往地说:“那时候,我是活菩萨,我是送子娘娘,我身上散发着百花的香气,成群的蜜蜂跟着我飞,成群的蝴蝶跟着我飞。”[1]17第二阶段,活阎王的形象。1965年,由于人口急剧增长,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个计划生育高潮掀起来了。当时姑姑是公社卫生院妇产科主任,兼任公社计划生育领导小组副组长,而实际上姑姑是公社计划生育工作的领导者、组织者、实施者。姑姑不遗余力地狠抓计划生育,所以此时姑姑的群众威信有所下降,连村里那些深得她恩惠的女人都开始说她的坏话,偶尔回娘家,人们皆冷冷地避着她。不久“文革”开始了,先是姑姑为了自保斗别人,再是自己被人斗。为此作品详细写了一场批斗会,表现了姑姑顽强不屈的精神。文化大革命过后,姑姑在严抓计划生育工作中,雷厉风行,毫不手软。她说:尽管受过一些委屈,但一颗红心,永不变色。姑姑生是党的人,死是党的鬼。党指向哪里,我就冲向哪里。[1]87为此作品重点写了抓捕耿秀莲、王仁美、王胆计划外怀孕三件典型事例,因她们皆抗拒或躲或藏或逃,因自动流产、被动流产或早产而失血过多死亡。这一阶段,姑姑是计划生育工作中具有铁的手腕的党的方针政策的强有力的执行者,她不殉私情,勇往直前,在执行计划生育过程中,自己也付出了血的价,被辱骂,被殴打,被撕咬等等。第三阶段:忏悔者的形象。到了晚年,退休的姑姑开始认为自己在抓计划生育中处理掉数千婴儿是一种罪孽,因此作品运用魔幻现实主义手法,写姑姑退休那晚在喝了同事们为她而设的欢送晏后,独自从乡村田野路上走回去时,先是听到此起彼伏由远而近如婴儿般哭泣的蛙声,继尔就被数以千万计的蛙群包围、追赶、撕咬……,这是她心理活动的外在表现,即心像所生而非实景,也是作者在小说中魔幻现实主义手法运用得最佳的地方。蛙即娃,写她与蛙的遭遇,就是要表现她内心深处对在计划生育中处理掉的数千婴儿的负疚感。之后她便与丈夫郝大手携手制作泥娃娃并虔诚地供奉它们,以忏悔自己的罪过。一个计划生育工作中的英雄竞自认为是罪人,这似乎是对计划生育工作的一种迷惑与反思。姑姑一生婚姻不顺,到退休了才嫁给一个捏泥人的民间艺人郝大手为妻,终身未育。姑姑形象的塑造栩栩如生并烙有时代的印记,也蕴含着作者对人物的情思。

三 立意深刻构思新颖,语言富有乡韵

莫言被评论界归为“寻根文学”作家,他的作品中确实充满着一种“怨乡”又“怀乡”的复杂情感,且具有魔幻现实主义风格,但不管什么风格的小说,都要通过故事及人物形象的塑造来或隐或显地表达作者的某种情怀。作者在小说中运用超乎寻常的想象力,很魔幻地将“娃”与“蛙”联系起来。蛙是多子的象征,繁殖能力极强,它的幼体——蝌蚪形如人类的精子,而且千军万马的蝌蚪能成为青蛙的,也如人类的精子能成为婴儿一样也是千万分之一。[1]309蛙还是娲,是人类的始祖,[1]223所以作品中说人类是从蛙蜕变而来的,有的民族就以蛙为图腾,年画、泥塑中都有小孩怀抱着蛙的实例。《蛙》对计划生育工作进行了回顾与反思,作品中具体并忠实地执行计划生育政策的两个乡村女医生——姑姑与小狮子,都是婚姻中的“剩女”,又都未能生育。姑姑这个坚决听党的话的“红色木头”,在改革开放以后也对自己在计划生育工作中处理掉那么多婴儿而深感有罪。小说末尾还写道,在那个原娘娘庙前广场上人们又在重塑送子娘娘的像,这是否是对计划生育工作的一种思考?计划生育工作从开始到现在,由血腥回归到较为理性,重新回归到生命的本源本初状态,恢复对生命的尊重与敬畏崇拜。现在城市里双方都是独生子女的夫妇已可生育二胎,似乎是对从前严抓计划生育工作的一种补救,更有“失独家庭”每年在不断增加,对计划生育工作重新进行审视应该成为一项当务之急。小说由4封信与1部话剧组成,这种形式非常新颖,极具创新性,而且书信体非常利于作品中人物进行内心活动与直接表白。

莫言小说的语言,清新、自然,散发着阵阵泥土的芬芳,极具个性很有魅力,他的作品不论写多么严肃庄重的题材,所用语言都很有幽默讽刺味。莫言说:“我是个出身底层的人,所以我的作品中充满了世俗的观点,谁如果想从我的作品中读出高雅和优美,他多半会失望。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什么人说什么话,什么藤结什么瓜,什么鸟叫什么调,什么作家写什么作品。”[2]我认为莫言作品的语言有着不同寻常的感召力,人们对莫言作品的喜爱多半缘于对他作品中语言的这种乡韵的喜爱。如小说开头说:“我们那地方,曾有一个古老的风气,生下孩子,好以身体部位和人体器官命名。譬如陈鼻、赵眼、吴大肠、孙肩……大约是那种以为‘贱名者长生’的心理使然,抑或是母亲认为孩子是自己身上一块肉的心理演变。”[1]5所以文中人物基本上以人体器官为名,如陈耳、陈眉(他们的父亲是陈鼻),还有王脚,儿子王肝,女儿王胆,袁腮、袁脸、肖上唇、肖下唇、李手、陈额、杨心、万口、万心(姑姑)、万足、吕牙、杜脖子、张拳、张金牙、五官、解百爪、解小雀等。给作品中人物起这样的名字很有特色,既有乡土味,也非常符合作品所叙述的主要事件——人类生育问题,对人体器官的关注同样表现了对生命的关注、尊重及敬畏。

《蛙》被媒体称作:是莫言酝酿十余年、笔耕四载、三易其稿、潜心打造的一部触及国人灵魂最痛处的长篇力作。两年前,复旦大学中国当代文学创作与研究中心副主任栾梅健,曾为莫言组织过第一场专场创作研讨会,遍邀国内外名家;两年来他也一直坚信,莫言有一天会问鼎诺奖。[3]如今《蛙》终于问鼎诺贝尔文学奖,它是中国文学走向世界的一个里程碑式的作品,而莫言也确实是中国当代作家中一位不可多得的英才。

[1]莫言《蛙》上海文艺出版社2009年12月第1版,2011年8月第4次印刷.

[2]莫言《清醒的说梦者》 山东文艺出版社 2002年9月第1版 ,270~272.

[3]新华新闻 莫言成诺贝尔文学奖最大热门超村上春树[OE] .新华网,2012年10月7日http://news.xinhuanet.com/book/2012-10/07/c_123790864.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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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郑英玲)

OnMoYan'sFamousNovel“theFrog”

Wei Yimei

(Department of Social Sciences, Tourism College of Zhejiang,Hangzhou, Zhejiang 311231,China)

As a winner of the 2012 Nobel Prize in literature works and the 2011 Eighth Session of China's Eghth MaoDun Literature Awards of MaoDun , The Frog , one of MoYan’s famous novels , is not of the common sort either in material selection and characterization ,or the conception and design , it is not of the common sort. So far, The Frog is the first novel about family planning theme in contemporary literary works in China, and a reflection of reality of life in the Chinese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history.

MoYan; Frog; ideological level ; artistry

魏一媚,教授,浙江旅游职业学院社科部。

1672-6758(2013)05-0112-2

I206.7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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