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政雅集
——苏州国际雕塑论坛(节选)

2015-10-20 08:42
关键词:雅集雕塑苏州

拙政雅集
——苏州国际雕塑论坛(节选)

曹雪明(苏州雕塑协会会长、副研究员):今天我们举行论坛的地方,是我们苏州工艺美院的老校址。从我们工艺美院的文脉渊源来说,最早是在1920年的沧浪亭。79年复校后就在拙政园这里。今天我们开会的这间是原来的图书馆,非常小,但很精致。87年搬到虎丘,最后搬到上方山。我们学校搬来搬去,始终与园林风景相伴,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不管在哪儿,都有一个塔罩着。原来在沧浪亭是瑞光塔,在拙政园有北寺塔,在虎丘有虎丘塔,现在在我们的新校区,有上方山的楞伽塔。非常有意思。今天很多参加我们论坛的,特别是我们学校的老师,故地重游,对这里会很有亲切感。下面,我们以热烈的掌声邀请许正龙教授主持今天的论坛。

图1、李鹤 《忽必烈与察必》 青铜 80×70×90cm 2012

图2、曾成钢 《精灵系列——蛙》

图3、魏小明 《和鱼》 青铜 高56cm 2013年

许正龙(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为了这个展览,首先我特意查了一下雅集这两个字。雅集是中国古代的一种文化现象,就是一些文化人、艺术家隔一段时间找个地方聚会、交流。著名的有兰亭雅集、西园雅集,在咱们苏州,有玉山雅集,当时汇集了相当多的大师,有黄公望、倪瓒、王蒙,成为中国文化艺术史上的一段佳话。而雕塑雅集,今天算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次。在中国古代,雕塑不登大雅之堂,但现在不同了,雕塑已经成了一个学科,在城市文化建设中,在国家文化战略中,地位越来越高,作用越来越明显。我们老一辈的雕塑家其实早就在做这方面的事情。比如我国现代雕塑的先驱滑田友先生,在他去法国前,一直在苏州从事传统雕塑的保护和研究工作,后来到了巴黎美院,把中国传统雕塑与西方现代雕塑的精粹相结合,创作出了一些独具魅力的艺术作品。今天,在苏州雕塑协会成立之际,我们举行这样的研讨会。我想,作为雅集,很重要的一个方面就是交流。咱们定了一个主题,叫传统文化背景下的当代雕塑发展,大家有感而发,针对展览,针对城市文化建设,针对雕塑的方方面面,不讲官话、套话,推崇率真,这也是我们中国传统文化很重要的一个方面。

袁牧(苏州大学艺术学院教授):当杨明老师问我能不能策划一个苏州传统雕刻艺术的邀请展,我说你不找我,我还想主动来呢。雕塑艺术在我们的大学体系中一直被认为是建立在西方的美学基础、哲学理念、造型方式、塑形手段之上的一种艺术形式。我们中国传统中,塑没有雕提得多,现在谈的雕塑主要来自西方。刚才许正龙先生讲到雅集,苏州虽不是雅集的发源地,但至少是光大地。自明代以后,苏州在文化方面至少创造了几个中国第一。比如吴门画派,其实是一个国家级的画派。所谓天下罗汉两堂半,有一堂半在苏州,从工艺美术、从传统雕塑来说,就是这样。

一堂在明天各位将要参观的紫金庵,另外半堂在甪直的保圣寺。讲这些,只是想说明一个问题,就是如何来重新认识并定位我们传统雕塑的地位,以及在当代发展过程中的作用。这次被我邀请参展的传统雕刻人士也许技艺不是最好的,但他们的作品符合我对雕塑的认识和理解,我们需要传统,但我们更需要传统的当代解构、当代理解。比如我邀请了我们苏州红木家具首屈一指的制作大师,他把苏作家具的工艺手段全部用上了,展厅里面的作品没写说明,因为强调靠作品自身说话,而在这里我稍微解释一下。第一,是工艺手段很全,特别是雕刻手段,包括薄意、浅浮雕、浮雕、深雕、镂空,全部用上;第二,是所使用的不同材料是传统的;第三,是榫卯结构,作品特地把隐藏的部分显露出来。显然,中国传统中有艺术含量的东西需要我们今天重新去省悟,如果用当代的语言再诠释它,会有另外一种感悟。还有两个很小的用小叶紫檀做的山子,小的摆件,如果你仔细观察,它其实是亨利摩尔作品的一种翻版,我特别强调,你不要给我做出山的效果,做出石头的效果,你只要给我做洞就行了,我需要的是大大小小穿插的空洞,做出来放在那,是不是成功,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评价。有了这一次机会,让传统工业美术走到前台来,在这样的一个氛围当中,接受一点我们来自于西洋的风,我们东方的海是不是能够有一点点涟漪呢?

图4、罗幻 《坐看云起时》 54×50×27cm 石、木 2014

图5、董书兵 《行者·探》 青铜 47×33×54cm 2014

杨子强(新加坡雕塑协会代会长):现在在很多地方,传统雕塑已经渐行渐远了。在新加坡这样一个西方背景很强的东南亚小国家,情况又怎么样了呢?东南亚大多数国家都是被殖民过的,所谓的传统手工艺,其实是基于西方思想侵入后的一种认识。而新加坡的第一次全国性的雕塑美展,其实是在1991年,非常迟,而过去的五年,新加坡美术馆基本上没有什么雕塑展,因为雕塑这个词儿,现在看来太狭窄、太过时了,所以过去几年办的都是类似的物件展,不局限于所谓雕塑,而是着眼于怎么样去造就、展示一件立体的东西,用不同的零件、不同的材料、不同的思考方式,去创作。今年新加坡建国50周年就办了一个50个神圣物件的展览,邀请不同领域的艺术家来进行创作。新加坡这么一个小国家,这么短的历史,雕塑稍微兴起了一下又过去了,我想,这可能有助于让中国大陆与台湾的当代雕塑家去做一些思考吧。

图6、俞挺 《薄胎炉》

图7、刘一鸣 《桃园三结义》

图8、唐梦骥 《皆大欢喜》正面 酸枝木雕刻 11×10×22.8cm

邱泰洋(台湾雕塑学会秘书长):今天特别高兴看到苏州雕塑协会的成立,我们苏州的雕塑艺术工作者有了一个自己的家。过去我们雕塑家都在自己的工作室、工坊里面从事创作,今天我们可以有更多的机会在这里互相切磋、学习和成长。同时我也要呼应刚刚杨子强会长所讲的,为什么我们看传统的雕塑工艺,会认为它渐行渐远呢?记得2012年,北京故宫在台北故宫举办妇好墓作品展,我去看的时候非常感动,早在商代,我们中国的雕刻居然就这么精彩!其实在明朝以前,我们中国的雕塑绝对是世界第一,明末之后才丧失了话语权,这是整个时局造成的。对于传统,我觉得我们应该强调内化,将它转变为自己的元素。我想我们雕塑家要努力的方向是要勇敢地走出自己的风格,因为没有风格,就会被取代,就没有你的位置。一方面要向大自然学习,一方面要向祖先学习。我这几年在雕塑创作上就是努力地让别人看到我个人的风格、个人的表现。我对大陆一个艺术家非常敬仰,就是福建的蔡国强,它成功地把中国传统的东西真正做成了现代的东西。雕塑也一样,你要找到你的特色、你的风格,否则你就会被淹没掉。我们要重新审视五千年来祖先留给我们的文化资产,将它内化之后变成我们的元素。

图9、张连喜 《冰川》 越南黄花梨

谢栋梁(台湾著名雕塑家):雕塑以前不登大雅之堂,但今天在这里,大家都是文人雅士。中国从古以来重文轻理,在艺术方面重画轻雕。汉朝画像砖,算是浮雕,但精神上还是绘画。我们以前的雕塑家、雕刻家,不能称为家,因为他没有读书,所以被文人看不起。你不是在艺术中,而只能从生活找到他们的作品。那些传统的技巧,在我们今天的生活中也能表现出来。台湾有一个木雕博物馆,里面的木雕展比较现代。现代的木雕只要有木头的元素就可以了。我还想呼应袁牧教授刚才讲的,以前我们中国就讲雕刻,其实你看敦煌石窟,它根本就不是石窟,它里面全部是泥彩塑,说它是石窟,其实是对塑的不了解。敦煌那儿全是砂砾,不可能做石雕。我觉得我们应该在中国传统研究上多下功夫,纠正一些看法。

范伟民(《雕塑》杂志社社长):现在发展雕塑,主要通过美术学院,以前的话,恐怕都是靠师傅带徒弟。中国古代,要说塑,恐怕只有菩萨,除此之外,基本上都是刻,也就是民间艺人根据生活或者文化的需要,雕刻一些小东西或者实用的东西。在苏州这里,传统雕刻非常发达,因为这里的人比较勤劳。工匠都有口诀,做得也规范,咱们院校里面所谓的雕塑家可能都做不过他们。学院里面的雕塑教学体系很大一部分是从苏联来的,这个体系当然有它的长处,但他和传统的师傅带徒弟不一样。比如传统木雕,做学徒,你光是磨刀至少就要磨几个月,有人说要磨两年,那可是真功夫。再比如刚才袁教授谈到的榫卯,据我所知,光是榫子相接的方式就有74种。中央工艺美术学院以前有一个特艺系,也就是现在的雕塑系,学院几次都将它要砍掉,因为它太靠艺术了,与所谓实用的产业离得有点远。我的观点正好反,光实用我觉得不够,学院的作用在于实现艺术化地提升。特别是雕塑,它其中有很多文化的、精神的东西。我办《雕塑》杂志办了20多年,回过头来看,我们宣扬中国传统的东西相对来说还是少的。这次我请钱绍武老先生做会长,钱老特别看重我们传统的工艺美术,因为他在里面的确发现了不少好东西。我们所从事的工艺美术,一般说来是针对相对富裕的家庭的,如果吃不饱,哪来钱来享用精雕细琢的东西。我的意思是工匠要和艺术家结合起来,融合起来。要让产业工人有文化,成立协会是很好的办法。大家相互切磋、交流、磨合、取长补短,然后一起提升。应该说中国当代雕塑搞了这么二三十年还是不错的。学校里面从事雕塑的人慢慢多起来了,以前全国美展中雕塑作品没有多少个,现如今雕塑展到处都是,你看咱们苏州这儿,这次一下子就办了四个雕塑展。只有先重视,才能谈质量。苏州今天成立了雕塑协会,成立容易,要延续下去就得花精力。苏州是一个传统文化保存比较好的地方。今天一来拙政园,就看到很多中国元素。我前面去了司徒庙,看到了清奇古怪那几棵树,那可是苏州活着的雕塑,你从里面看到的是一种精神,中国的精神。做雕塑,你如何通过某种形象把这种精神表达出来,这很关键。它不仅仅是个符号的问题。比如杨英风的《水袖》,水袖里面抽练出了精神;再比如朱铭的《太极系列》,完全是中国的东西,你叫老外来做,肯定做不出来。相反,现在有些老外研究中国文化有时候恐怕比我们研究得还要深。我上大学那会儿,学艺术出国名额常常浪费,因为大家外语不行。于是大家都注重外语,结果对中国文化的关注反而少了。其实艺术是国际通用的语言,全人类都能欣赏。刚才说到的蔡国强,他的火药作品是很著名的。火药源于中国,但他却用了一种形式把它推到国际,在国际上获得了很大的话语权,这也就是文化的创新。

图10、李晓 《罗汉新意》 核雕

图11、宋梅英 《双面罗汉》 核雕

图12、宋水官 《十分欢喜》 核雕

图13、许忠英 《八仙过海》全景

图14、宋卫东 《鸬鹚渔乐》 檀香紫檀

杜宏宇(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我66年在北京工艺美校读书,专业是雕漆。回想起来,不管什么工艺美术行业,都有它的基础。刚才说光磨刀就要学两年,我当年用的雕漆刀子都是自己学着磨的,现在让我磨还是没问题。我接触的工艺比较多,接触的师傅也很多。79年考研究生,郑可先生带着我们到苏州、无锡、温州。温州看瓯塑,苏州看苏绣,所以我一直对工艺非常感兴趣。就雕塑来讲,材料和工艺可以诱导我们搞创作,而且你得从学生时代就要精通各种工艺。二十年前了,我就提出建议,希望把北京工艺美术行业里面的一些大师级的先生请到北京工艺美校,搞工作室。我接触过的一个雕漆女师傅,她搞一个盘子,要做半年,不牺工本,这种东西在学校里面比较合适。我也到过山西两次,从大同一直往南走,看双林寺的彩塑,到南边芮城看永乐宫壁画,也接触到很多泥塑工匠,他们都有口诀,很管用。基础的东西看着是形而下的,但是没它,你得不到形而上。好东西不光体现思想、想法,手段也得好,所以我觉得,现在各大艺术院校应该加强传统匠人精神的培养,比如工作的态度和习惯等等。比如亨利摩尔,他一直到八十多岁,每天都坚持工作不少于8小时。而毕卡索,他的作品有几十万件。我跟学生讲,你如果能做几十万件作品,我保证你能成大师。我觉得一个雕塑家,受了美术史、哲学的教育后,还得踏踏实实地把形而下的知识掌握好。我曾经看到日本的东山魁夷先生、平山郁夫先生,他们用的颜料都自己磨、自己做的,这样的工匠精神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梁君楣(苏州雕塑协会名誉会长):我是50年代从鲁美雕塑系毕业的,当时我们学校有日本老师,还有法国老师,教我们很严格,后来苏联专家又来了,我们整天做习作,很充实。可到了工作岗位以后,就有了改变。当时文艺整风,所有的老师都到基层去了,我被分到玉石雕刻厂,我在学校做雕塑是以加法为主,而玉石雕刻厂里面的技法都是减法,这里面有矛盾。文革以后,苏州城市建设要搞雕塑,我才发现你的想法一定要和领导想法凑到一块儿。领导今天叫你拿个稿子,不行,明天再要你拿个稿子,还不行,最后弄得你没有性格了。我是北方人,性格也不大好。有个伍子胥的像,到最后稿子我还留着呢,没有建成。其实领导也是想出点东西的,他们中一些人也到过国外,有些眼光,但最后的审批,就是另一回事。就拿我们苏州的市徽来说吧,有好几个领导管,这个人喜欢这个,那个人喜欢那个,老是统一不起来,最后是不了了之。做雕塑得有专业的知识,也要有文化。现在很多雕塑是领导看准的,群众不一定看准,专家不一定看准。我觉得雕塑协会成立后一定要和领导搞好关系,住建部门、文化部门都要联系好,在专业方面,如果你的东西合理,领导也是会接受的,这样雕塑协会的价值也就体现出来了。

王培波(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开会前,我和王和平老师逛了逛这个园子,我个人特别喜欢南方的园林,尤其是苏州园林,一棵树,一棵草,我都喜欢,路上我就跟王老师说,我说我认为中国的园林是在造景,你看这里的石头都是人工堆起来的,这里的水都是人工挖出来的,再根据不同的景色,种上花花草草。我在欧洲也待过,我觉得西方的园林不是造景,而是在修树,他们喜欢把树修成各种奇奇怪怪的造型,比如三角形、圆形,甚至还有方形。中国的园林造型,我认为它是一种自然状态下产生的造型,而西方的是一种理性状态下产生的造型。我们今天中国的当代艺术,依然是在造景,西方的当代艺术依然是在修树。

董波(苏州工艺美术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在西方,文艺复兴以来雕塑才逐渐成为一个比较受人尊敬的行业。而近代以来的西方雕塑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雕和塑的纠葛。我们知道米开朗基罗从来不搞塑,他只搞雕,这和罗丹不太一样。在米开朗基罗看来,

塑跟绘画一样,是加法,而雕是减法,减法更难,需要严密的规划。由此就带来了一个很重要的概念,就是Disegno。这是一个意大利语词,英语的同源词叫Design,我们今天通常把它翻译成设计,而在文艺复兴,它更通俗的含义是素描。素描和色彩有什么区别呢?色彩是纯视觉的,它表现的对象只能看到,不能摸到,而素描不同,它总是企图通过视觉形象来表现那些能够摸得到的东西,所以轮廓线和质感在素描中很重要。这其实也是米开朗基罗艺术的根本,说穿了就是视觉对触觉的控制,再进一步说,就是眼睛对手的控制。但我们都知道,手也有它不太听话的一面,而有时候艺术就是要展现我们的手不太听话的那一面。怎么展现呢?一个办法是强调色彩,比如19世纪的印象派,作品里面的形象轮廓线都是模糊的。与之相应,在雕塑领域,塑大行其道,诞生了像罗丹这样的人物。从这个意义上,雕和塑不单纯是个技法问题,而是涉及到对艺术本质的理解。雕代表艺术中设计、规划、控制的一面,而塑代表随性的、跟着感觉走的一面。可以说前者是一种手工艺的精神,强调眼对手的控制;后者更代表一种自由艺术的精神,它强调手的自由、触觉的自由。这两种精神在西方传统中似乎保持着纠葛状态,而在中国则不同。中国民间有句谚语:眼是孬种,手是好汉。《列子》中的愚公移山,还有杞人忧天,都有这个意思在里面。我们今天的雕塑家要发扬中国传统,不妨从这个方面来考虑:强调手的自由。既要看了再做,也要做了再看。

图15、杨明(大)《爱情故事》

图16、李凤志《江南别韵》

图17、曾月明《烫卷发的莉莉》

图18、马俊伟 《遗迹》 陶 25×13×13cm

图19、王汉卿 《鹊桥仙踪》

图20、杨明(小) 《风景》 铸铝 高120cm

图21、黄峰 《水世界——上》

图22、蔡汶家(新加坡) 《福》 不锈钢 27×18×14cm (88×59×46cm)

图23、胡栋民(台湾) 《行云》 316不锈钢锻造 高1680cm 2012

图24、杨奉琛 《大地之母》 黄铜 58cm

陈辉(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副教授):我们学生在谈雕塑的时候往往没有中国传统的概念,每年研究生招生面试,考生谈西方美术史的著名雕塑家,都能谈上几个,但让他们举中国的一个例子,却很少能答得上来。这几年我跟工艺领域的关系比较深,每年的山花奖评奖我们都去参加。我觉得我们中国传统雕塑看重的是材料,强调因材施艺,而西方雕塑强调对事物的摹绘。西方直到现代,才发现了材料的价值。不过在西方发现东方的时候,东方却失去了自己,我觉得,中国传统的一些文化跟现在雕塑有紧密的联系。比如雅集,不是说文人凑在一块就叫雅集,还得有一个特定的环境,就像拙政园这儿。中国文化很强调这种情景交流,咱们放假山石,怎么放很讲究。另外就是虚实相生的问题。在中国文化里面,实重要,但虚更重要。最后还有意境的问题,就像齐白石说的似与不似,可以不像,但它应该表现一种想法,按现代说法,就是观念艺术。其实从中国传统文化里,能发现很多我们可以提取的。

蔡云娣(苏州民间雕刻师,研究员级高级工艺美术师):我是做雕刻的,民间雕刻。刚才这位老师是山花奖的评委,我也得到过山花奖。我从八岁开始做雕刻到现在,主要是喜欢,所以坚持了下来。原来我们祖先是做砚台的,后来用石头来雕刻茶具,到现在做摆件。我们现在常常在给园林做配套,苏州的园林,离不开雕刻,很大程度上,是精美的雕刻配件,造就了苏州园林。

李鹤(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副教授):现在已经是视觉艺术时代,雕塑的概念本身都已经泛化。就我们雕塑系来讲,我们还是要两手抓,一手传统,一手现代。我们从传统中来,但是我们呈现的方式并不只是传统的,传统是我们的根基,但我们承接的方式是多元的。清华美院强调重基础、宽口径、国际化,我们雕塑系老师背景很多元,但在教学上是有共识的,就是基础还是最重要的,因为它是对空间、对形体能力的培养。你将来不管是走具象,还是走抽象,还是走材料什么的,你的根还在这儿,跑不掉。基础教学方面,我们已经把写实这一块压缩到了极致。现在的美术学院,不管是哪个专业,呈现方式都比较接近,有点

快餐文化的味道。像梁先生您那个年代踏踏实实干个五年、八年,现在的学生已经不可能了,这是时代的问题。

马文甲(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在读博士):我这是第三次来苏州,三次都和雕塑有关。苏州无论是石头,是水,还是树木、青苔无不给人传统的感觉。在苏州谈艺术,绕不开的一个话题就是工艺美术,人们会想到苏作、苏工。我们今天说的工艺美术这个词实际是从日本来的,而在日本这个词又是从欧洲翻译过来的。工艺美术是从劳动中来的这么一种文化现象,我们古人讲工或艺指的都是技术,弹琴叫艺,治国也叫艺。而术呢,实际上意味着标准,一种精神现象总有一个客观的衡量标准。我觉得我们的民间工艺美术是最传统的东西,很能体现东方的美学特点。西方的东西往往给人外放的感觉,实际是把观众往外推的,而我们中国的好东西往往都是小东西,做得非常精道,把观众吸引进来。今天谈工艺美术可能总要和产业相联。但产业里面有不少粗制滥造的东西,于是工艺美术的发展也就面临各种各样的问题,我感觉新时代得在传统工艺美术里面加入新的观念和元素,我们不能单纯地把传统放在博物馆里去缅怀,得让它到现实生活中来,这样的传统才有活力。

图25、谢栋梁(台湾) 《新歡舊愛》

图26、邱泰洋(台湾) 《立方體》 山西黑花岗石 36×36×39cm 2013

图27、杨子强 “当代人间”不锈钢人体雕塑系列之二

廖军(苏州工艺美术职业技术学院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拙政园的主人是明朝的一个御史叫王献臣,我想他可能没想到有一天突然有这么多雕塑家跑到他家里来,搞雅集。虽然传统与现代是一个很老的话题了,但我觉得今天大家还是说了很多很好的观念,比方说如何体现文化;传统元素如何来体现;工匠精神的培养等等,既然协会的牌子挂好了,我们一定要把它办好。我是学工艺出身,对雕塑家历来有敬佩之意,当年高考,素描画得最棒的,基本上都进了雕塑系。当年我们出去采风,到陕西看到马踏飞燕,感觉非常好;后来到欧洲,看到那些大理石刻的人像,虽然大理石是冰凉的,但是臂膀上的血管好像有血在里面流动,身上的衣物又很有飘逸感,我觉得这个太厉害了,所以我对雕刻家一直有敬佩之意。这几年我们国家的雕塑事业发展很好,作品多、展览多、活动多、参与的人也多,国家很重视,但是我认为现在中国雕塑,可能也还存在这样一些问题,当然这些问题可能其他艺术门类也有。第一,作品数量多,精品少。第二,形式多,内涵少,反映时代、有震撼力的作品少。有震撼力的作品不一定很大,小品也可以很有震撼力,比如潘鹤先生的《艰苦岁月》并不大,但是很感人。第三,抄袭多,原创少。很多城市的公共雕塑都差不多,都是抄抄或者稍微改一改。还有就是长官意志多,艺术家发挥少。有些领导到国外,看到一个雕塑觉得很好,就一定要把它移植回来,不考虑具体的环境和场合,后来发现不行,再花大价钱把它搞掉。艺术家确实也不容易,有时成了领导的一只手。所以我在想,我们的雕塑家可能要注意两个方面的问题,一是要加强学习,向传统学习,向经典学习,尤其要处理好技术、艺术和人文的关系。我最不愿听的就是考美院的文化分数可以低一点。要成为艺术家,一定要有文化,要有综合素养。高水准的作品是和学养分不开的。今天我们在这个拙政园,最初是王献臣请文征明来设计的,今天的拙政园和当年的已经不太一样,但据说少量的东西还是与文征明有些关系,比如在门口的紫藤树,它底下有个牌子叫文征明手值藤;还有,据说文征明在这里面叠过假山。古人叠假山是很有讲究的,他们会把一堆石头拿来以后,不着急,就像创作一样,一块一块慢慢弄,不行明天推掉、拆掉,再弄;他们在边上品着茶,喝着酒,指挥人把石头叠上去,直到满意。这样的雕塑

就像长出来的一样,自然天成。这也是我要讲的第二点,艺术家要耐得住寂寞,要想出精品,绝对不能急功近利。不管哪一门的艺术家,如果你心情浮躁,坐不下来,今天搞两下,明天就想发财,那肯定不行。要像古人说的那样,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每天要去思考,去想它,才能够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否则那个人即便在灯火阑珊处,你回头也是看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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