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疑难同形字的考释方法

2016-08-06 02:08
关键词:方法

李 军 王 靖

(1.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北京 100875;2.山东财经大学燕山校区图书馆 山东济南 250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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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疑难同形字的考释方法

李军1王靖2

(1.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北京100875;2.山东财经大学燕山校区图书馆山东济南250014)

摘要:在对疑难同形字考释的基础之上,文章总结出了五种考释方法:一是利用汉字形义统一的特点来考释,二是利用声旁及其声旁音变来考释,三是利用异体字际关系来考释,四是利用方言材料来考释,五是利用俗字编、草字编类工具书来考释。解决疑难同形字对形音义关系的梳理、字际关系的整理、字书编纂、文献阅读与整理、汉字史、词汇史以及字库建设等都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与价值。

关键词:同形字;考释;方法

与假借字、异体字、同源字、古今字、繁简字一样,同形字也是一种汉字字际关系。我们认为,同形字是形体相同的几个字,有着不同的构形来源与理据,记录意义毫不相关的几个词或词素,分属不同的字位。同形字有三种区别特征:一是一个字形记录多词,二是构形“来源与理据”具有多重性,三是不同字位间意义无关、义不同源。从理论上讲,同形字与其他字际关系之间界限清楚,但实际上有些同形字形体来源不明、构形理据不清、字际关系复杂、字义序列错乱,我们称之为疑难同形字。疑难同形字的考释是今文字考释的重要组成部分,疑难同形字的解决对形音义关系梳理、字际关系整理、字书编纂、文献阅读与整理、汉字史、词汇史以及中华字库建设都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与价值。

在对疑难同形字进行考释的实践基础之上,我们探索与总结出了五种疑难同形字考释方法:一是利用汉字形义统一的特点来考释,二是利用声旁及其声旁音变来考释,三是利用异体字际关系来考释,四是利用方言材料来考释,五是利用俗字编、草字编类工具书来考释。

一、利用汉字形义统一的特点来考释

关于汉字的据义构形特点,王宁先生在《汉字构形学讲座》中说:“汉字构形的最大特点是它要根据汉语中与之相应的某一个词的意义来构形,因此,汉字的形体总是携带着可供分析的意义信息。”[1]3汉字的形体暗含据义构形的信息,因此,我们就可以利用汉字的“形义统一”特点来考释同形字。

在使用这种方法的过程中,我们不仅要使用汉字构形学的方法来分析部件、构形方式、构形理据,还要用汉字形义学的方法来寻找形体与词义的不同对应关系。这样既符合汉字形音义统一的内部规律,又尊重文献中汉字与所记录词相统一的语言事实,从而把同形的原因分析清楚,避免误用。

另外,汉字形义统一的考释方法也是区别同音同形字与假借字的重要方法。因为假借字是借字音来记录词义,所表之义与字形没有任何关联,不存在据义构形、形义统一的属性特点,即形体结构不存在形义可分析性。而同形字虽然形体相同,但是所记录的不同词义与字形之间存在着不同联系,具有构形的可解释性与可分析性。

总之,在考释同形字的过程中,利用形义统一这个重要的属性特点,找出同形构件的各自来源及其所表音义,就会把被同形掩盖掉的字际关系揭示出来,就能够恢复被破坏或掩盖掉的构形理据。举例如下:

蚀:

《汉语大字典》“蚀”,音shí,表虫等蛀伤物、侵蚀、亏耗等义。《类篇·虫部》:“蚀,《说文》:‘败创也。’”从虫,食声。又音lóng,表大长谷之义。《集韵·东韵》:“豅,或作蚀。”由此可见,“蚀”有两种不同的读音、两个不同的义项,是个同形字,但是同形的原因未明。

痏:

《汉语大字典》“痏”字收有三种音义:①wěi,瘢痕。②yòu,同“”,手颤。③yù,病。《集韵·屋韵》:“痏,病也。”宋张耒《代范枢密祭温公文》:“无痏于饥,无休于田。”

根据“痏”的不同音义来看,“痏”是个同形字,但同形原因不明。通过考释发现,“痏”,构件可以拆分为“疒”和“有”,但是形义功能不同。具体考释如下:

“痏”,音wěi,从疒,有声,表瘢痕之义。《说文·疒部》:“痏,疻痏也。从疒,有声。”《文选·张衡<西京赋>》:“所好生毛羽,所恶成创痏。”李善注引薛综语曰:“创痏,谓瘢痕也。”《文选·嵇康<幽愤诗>》:“怛若创痏。”李善注引《说文》曰:“痏,瘢也。”又由瘢痕引申指中医上的针刺孔,《素问·缪刺论》:“刺手中指、次指爪甲上,去端如韭叶,各一痏。”其中“痏”用来表示针灸的次数,就是根据艾灸留下的烫痕而言的。

而《汉语大字典》误将“痏”释为“殴伤”义,实为随文释义。因为“疻”为“殴伤”义,《说文·疒部》:“疻,殴伤也。从疒,只声。”所以“疻痏”为伤疤,“痏”为“瘢痕”的意思,而最先释“痏”为“殴伤”之随文释义者是颜师古。《急就篇》第二十九章:“疻痏保辜謕呼号。”颜师古注:“殴人皮肤肿起曰疻,殴伤曰痏。”又《汉书·薛宣传》:“遇人不以义而见疻者,与痏人之罪钧,恶不直也。”颜师古注引应劭曰:“以杖手驱击人,剥(“攴”之假借,《诗·豳风·七月》:“八月剥枣,十月获稻。”毛传:“剥,击也。”朱骏声通训定声:“剥,假借为攴。”)其皮肤,肿起青黑而无疮瘢者,律谓疻痏。”段玉裁开始怀疑颜师古作的注解,他认为,“律谓疻”下当为“其有创瘢者谓痏”,其说可信。

由上可见,利用形义统一的特点,我们揭示出“痏”是由于声旁替换异体而造成同形的原因。在“手颤”义上,只有“”形义统一,而“痏”失去构形理据,与表“瘢痕”之义的“痏”偶合同形。

肷:

《汉语大字典》“肷”收有两种读音和字义。①xù,牛肉之义。《玉篇·肉部》:“肷,牛肉也。”②qiǎn,身体两旁肋骨和胯骨之间的部分(多指兽类的),肷窝。

由上可知,“肷”代表两个字位,是个同形字,但是同形原因也不明。从形义统一的角度来看,表牛肉之义的“肷”,形义无法统一,疑为形讹字;音qiǎn之“肷”为“膁”的换声旁异体,与表牛肉之义的“肷”偶合同形。具体考释如下:

“肷”,音xù,牛肉之义。《玉篇·肉部》:“肷,牛肉也。”从“肷”的音义来分析,“肷”应该从肉无疑,构件“欠”不通。由于没有文献例证,其字音与字形构件“肉”或“欠”没有关联,仅从字形与字义分析,有两种可能。

可能之一,疑“肷”从“牛”,从“欠”乃是“牛”之形讹。有“肰”字可比,《说文·肉部》:“肰,犬肉也。从肉、犬。读若然。”如此,“肷”大概是个会意字。

肷,音qiǎn,指身体两旁肋骨和胯骨之间的部分(多指兽类的)。李荣《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肷窝”词条:“兽畜后腿和腹部之间的凹陷处。牛喂饱了,肷窝就鼓起来了。”[3]2308而《汉语大字典》将“肷”释为“毛皮业指狐狸胸腹部和腋下的皮毛”实属随文释义,大概是因为“肷”常常出现在“狐”语境中,如《红楼梦》第四十九回:“一面说,一面脱了褂子,只见他里头穿着一件半新的靠色三厢领袖秋香色盘金五色绣龙窄褃小袖掩衿银鼠短袄,里面短短的一件水红妆缎狐肷褶子,腰里紧紧束着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清《狐狸缘全传》第十八回:“有几个天马狐,长毛雪白;有几个混肷狐,毛色花斑,金腿挺见,皮毛光亮。”又:“言罢,从背后转过天马狐精与混肷狐精说道:‘我两个愿去挡这头阵。’”

其实“肷”是“膁”的换声旁异体,与表“牛肉”之义的“肷”偶合同形。“膁”,《玉篇·肉部》:“膁,口簟切。腰左右虚肉处。”《集韵·咸韵》:“膁,牛马肋后胯前。”李荣《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膁窝”词条:“指牛、马等牲畜身体两旁肋骨和胯骨之间的部分。”[3]5200许宝华、宫田一郎《汉语方言大词典》“肷(膁)”:“肷(膁)窝,<名>兽类后腿和腹部之间的凹陷处。北京官话。驴喂饱了,肷(膁)窝就鼓起来了。”[4]3514由上可见,“膁”“肷”应为一组换声旁异体字,指兽类两旁肋骨和胯骨之间的部分,而《汉语大字典》误释“肷”为“毛皮业指狐狸胸腹部和腋下的皮毛”,今正。“膁”,从肉、兼声,“兼”也有表两边之义,声旁换作“欠”而失去了构形理据。

萑:

《汉语大字典》“萑”收有zhuī、huán两种读音,有艹多与鸱属两种字义,字义之间也没有关联,是个同形字,但是同形原因未交待清楚。利用形义统一的特点,经过考释发现,表“鸱属”的“萑”,本应写作“雈”,今天“雈”“萑”形混无别了。具体考释如下:

“萑”,音zhuī,表艹多之义,《说文·艹部》:“萑,艹多皃。从艹,隹声。”《尔雅·释草》:“萑,蓷也。”即“益母草”。可见,“萑”,从艹、隹声,表艹多之义,形义统一。

而“萑”又音huán,指一种鸟,其构件“隹”与义相合,而构件“艹”与字义、字音不合,其实“艹”乃“卝”之形讹,其形体来源要追溯到“”,《说文·部》:“萑(旧字形作雈),鸱属。从隹,从,有毛角。所鸣‘其民有旤’。读若和。”今天“雈”“萑”形混无别。可见,表“鸱属”的“萑”,其构件“艹”“隹”与字义并不能完全统一,依据形义统一的特点来分析,就可以揭示同形字的来源和成因。

二、利用声旁及其声旁音变来考释

汉字不仅是据义构形,有时还要根据词的音义来构形,词义与形旁有关,词音与声旁有关。应该说,在造字之初,人们总是选取与所记之词读音相同或相近的构件作为声旁。所以在造字之初,声旁表音还比较准确,但是语音不是一成不变的,当字音发生了变化,如果汉字形体没有变化或改换声旁的话,其声旁构件就不能准确表音。

因此,在表音上声旁有三个特点:一是造字之初声旁与词音相同或相近,二是声旁读音不同是因为所记之词读音不同,三是独立成字的声旁发生了音变而表音不准确。当同形字的声旁与词音无法对应时,我们就可以利用声旁的这三个特点来考释同形字,从而揭示出同形字的产生原因。举例如下:

膔:

《汉语大字典》“膔”收有两种字音和释义。①lù,从肉,鹿声,腹鸣之义。《集韵·屋韵》:“膔,卢谷切。腹鸣。”②biāo,同“膘”。肥肉。由上可见,“膔”有两种不同的字音与字义,应为同形字,但是同形的原因不明。通过考释发现,表肥肉而与“膘”相同的“膔”,实际是“臕”的省旁异体。具体考释如下:

释义为“膘”的“膔”,从结构上可以分析为构件“月”与“鹿”,构件“月”还能看出与肉的关联,但是构件“鹿”与字音的关系不明,所以需要形体溯源才能找到构形理据。其实,“膔”的正体应写作“臕”,从肉,麃声,其构件“鹿”实为“麃”的省体,《广韵·宵韵》:“臕,脂臕,肥皃。”宋苏轼《仇池笔记蒸豚诗》:“嘴长毛短浅含膔,久向山中食药苗。”文中“膔”即为“臕”的省声异体,恰巧与腹鸣之义的“膔”同形。

由于麃、票音近(帮滂旁纽、宵部迭韵)而作声旁时可以替换,故“臕”“膘”为换声旁异体。“镳”与“镖”为换声旁异体,可以互参。

总之,从声旁与读音的关系来看,“鹿”无法读作biāo,通过考释发现,它为“麃”的省写,“膔”也就是“臕”的省写,与腹鸣之义的“膔”偶合同形,但是构件“鹿”一个是表音,另一个是“麃”的省写而失去了表音功能。

鏒:

《汉语大字典》“鏒”收有三种读音:一是sǎn,《玉篇·金部》:“鏒,金鏒也。”二是qiāo,《集韵·宵韵》:“鏒,以箴紩衣。通作缲。”三是càn,《集韵·勘韵》:“鏒,锄也。”

从上面的三种字音来看,“参”作声旁构件可以与sǎn、càn音相合,而与qiāo不相合,其中必有原因。声旁构件“参”能提示声旁与字音不合,但原因不明,这个原因就是“鏒”成为同形字的成因。经过考释发现,“鏒”应为“缲”的换形旁与声旁形讹异体,指一种缝纫方法。具体考释如下:

首先,从字义来看,“鏒”的意思是“以箴紩衣”,指一种缝纫法。而《汉语大字典》释“缲”:“一种缝纫方法。即把布边向里卷,缝时不露针脚。”可见,“鏒”与“缲”义同。

其次,从字音来看,“鏒”,《集韵·宵韵》音千遥切,读作qiāo,而“缲”可以读zāo、sāo、qiāo,当“缲”指一种缝纫方法时,《汉语大字典》注音为qiāo。可见,“鏒”与“缲”音同。

从字义与字音来看,“鏒”与“缲”确实音义相同。至此,我们可以判定“鏒”与“缲”是异体关系。

从构形分析来看,“鏒”可以拆分为“金”与“参”,“缲”可以拆分为“纟”和“喿”。

其形旁构件从纟、从金,这是由于造字选取构件着眼点不同造成的,形旁构件从“纟”表示缝纫所用的材料是丝线,形旁构件从“金”表示缝纫所用的工具是金属材质而非竹木材质。

其声旁构件“参”“喿”往往形讹而混用,这是因为汉字“口”“厶”常混用无别,“”经过变形写作“尒”“”,再把笔画拉直、连接就形讹成“木”。

总之,“参”“喿”无论是独立成字还是作为偏旁构件,都形讹混用而没有区别,故“鏒”“缲”为声旁形讹、形旁替换而形成的一组异体字。大概在“鏒”与“缲”形讹的过程中会出现“鐰”作为字形过渡。“鐰”也读作qiāo,与铁锹之“鍫(鍬)”为换声旁异体,《玉篇·金部》:“锹,七消切。臿也。鐰,同上。”

缴:

《汉语大字典》“缴”字有四种读音:zhuó、jiǎo、jiào、hé。从声旁“敫”的读音来看,“敫”,《广韵》音古吊切,去声、啸韵、见母,上古音宵。又 “缴”字音zhuó、jiǎo或jiào的,中古音分属于药韵、筱韵或萧韵,声母为章母或见母。声旁构件“敫”与整字“缴”之间的读音一致,但是与音hé的“缴”字读音不一致,因为,《广韵·麦韵》:“缴,衣领中骨。”音下革切,入声、麦韵、匣母,而中古音的“敫”,《广韵》音去声、啸韵、见母,声音相差很远。

中古音时期,读hé的“缴”字与声旁“敫”对应不起来,就是因为“敫”随着语音的发展而发生了变化,其在上古音时期作为声旁构件是可以读作hé的,如“核”字,《说文·襾部》:“核,实也。从襾,敫声。下革切。”

誃:

《汉语大字典》中“誃”,音chí,离别之义。《说文·言部》:“誃,离别也。从言,多声。”《尔雅·释言》:“誃,离也。”与“謻”为异体。《集韵·支韵》:“謻,别也。或省。”而“誃”,又音duó,表欺罔之义。可见,“誃”代表两个字位,是个同形字,但是同形的原因交代不清。经过考释发现:离别之义的“誃”为上古音时期所造之字,而表欺罔之义的“誃”,是“詑”新造换声旁异体,为中古音时期所造之字,“誃”是一个由换声旁异体而产生的同形字。具体考释如下:

今天看来,从“多”之“誃”既读chí又读duò,就是因为从“多”之字的语音变化了,因为上古音时期“誃”属于照系昌母、歌部,“多”属于端母、歌部,上古音照三归端而音近,所以从“多”之字今天读端母、昌母,而在上古音中读音相近。

但是语音是发展变化的,当语音发展到中古音时期,原先从“多”的汉字分化为端组与照组,中古时期造字时选用声旁构件“多”就只能读端母而不能读照系音了,因为端、照两组音已经分流了。由此可知,表“欺罔”义的“誃”应该是中古时期所造新字,是《说文解字》中表“欺罔”之“詑”在中古时期的换声旁异体,所以读作duò,而不读作chí。《说文·言部》:“詑,兖州谓欺曰詑。从言,它声。”又《集韵·哿韵》:“詑、訑、誃,欺罔也。”

至此,我们认为,在欺罔义上,“詑”为正字,“誃”为中古时期新造换声旁异体,与离别之义的“誃”偶合同形,其同形的表面原因是由于换声旁异体而构成的同形字,根本原因则是因为分头为音义不同的词造字。

跢:

《汉语大字典》“跢”字:①跢,音dài,倒地之义。《方言》卷十三:“跌,蹶也。”晋郭璞注:“偃地也,江东言跢。”《玉篇·足部》:“跢,倒也。”②跢,音duò,为“跺”的换声旁异体。孔尚任《桃花扇·沈江》:“今夜扬州城陷,逃到此间,问的皇帝已走,跢了跢脚跳下江去了。”《醒世姻缘传》第四十回:“他把那脚在地上跢两跢又不动。”文中“跢”乃“跺”之异体。“多”“朵”音同,故“跢”“跺”为换声旁异体。③“跢”,又为“趋”的异体字,表奔赴、前往之义。清王鸣盛《蛾术编·说字六》:“从走之字,误而从足者甚多。如趋,正字也,而《周礼》注云:‘故书作跢。’”《周礼·春官·乐师》:“行以肆夏,趋以采荠。”汉郑玄注:“故书趋作跢。”郑司农云:“跢当为趋,书亦或为趋。”

由上可见,“跢”有着不同的音义关系,代表了三个不同字位,是个同形字。其中“跢”“趋”为异体关系,但异体关系原因不明,同形字际关系就解释不清。通过考释发现,“趋”为“跢”的异体而产生的同形字,其异体产生的路径应为:“趋”产生异体“趍”,“跢”又为“趍”的换形旁异体。具体考释如下:

“趋”“趍”何以构成异体呢?这是由于构件“刍”往往变异写作“”或“多”,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凡刍旁,古或作‘’,伪作‘多’。”

从字书收字与版刻文献用字来看,“趋”“趍”为异体。如《广韵·虞韵》:“趋,走也。趍,俗。”《集韵·遇韵》:“趋,或作趍。”《诗·齐风·猗嗟》:“巧趋跄兮。”陆德明释文:“趋,本又作趍。”《淮南子·兵略》:“猎者逐禽,车驰人趍,各尽其力。”明方孝孺《答林公辅》:“风俗既成,众咸趍之而不可制。”上文中“趍”皆为“趋”之异体,表奔跑、走之义。

从碑刻文献与手写文献来看,汉魏六朝碑刻文献、敦煌手写文献中“刍”独立成字或作偏旁时也往往变异写作“”或“多”,或者增加缀笔或者重复构件用代笔符号。例如,秦公《碑别字新编》“蒭(‘刍’的俗字)”写作、、、,“趋”写作、、、、、、、,“邹”写作、,“雏”写作、、。黄征《敦煌俗字典》“刍”写作、、、、,“雏”写作,“邹”写作、,“诌”写作,“搊”写作、、、、、、,“皱”写作、、。

由上可见,“趍”就是“趋”的俗字异体,系偏旁变异所致,表奔跑、走之义,又造字时从足、从走义同而可以替换,故“跢”“趍”为换形旁异体。

三、利用异体字际关系来考释

有些同形字,是由异体字际关系造成的。由于同形字际关系的存在,不同字位所拥有的字义往往混淆在一起,给汉字字义整理、字典编纂以及文意理解带来许多困扰。

因此,一个多音多义字,当它的音、义无法用引申、假借解释时,那它很有可能就是一个由于异体关系产生的同形字,只要梳理清楚与之相关的汉字字际关系,特别是异体字际关系,就有可能找到这个同形字音、义不同的原因。举例如下:

字典释义不明,根源就是字典编纂者不明形讹引起的同形字际关系。其实,《龙龛手鉴》作为一本收录大量俗字异体的字书,就收了记录“靴子”的“鞾”“”“靴”“”等不同异体。字典编纂者未充分利用“”的异体字际关系,也不辨“”的同形字际关系,导致释义不明,注音错误,今正,“靴”之异体“”,应读作xuē,指称靴子,单列字头,并沟通“鞾”“”“靴”之间的异体关系,与“軝”之换形旁异体“”偶合同形。

铁:

《汉语大字典》“铁”有两种读音及其相应的释义:①铁,音zhí,索。②铁,音zhí,缝,“铁”,用针线连缀。③铁,音tiě,同“鐵”。

由此可见,“铁”代表两个不同的字位,可以判定为同形字。但是,“铁”何以成为同形字,字书未予交代。通过考索与“铁”有关的字际关系发现,“铁”有两组异体字际关系,一是“铁”“紩”为一组异体字,又“铁”与“鐵”“銕”为一组异体字,所以“铁”是一个因为异体字际关系而产生的同形字。具体考释如下:

“铁”,音zhí,与“紩”为换形旁异体,表索、缝(用针线连缀)之义。《方言》卷九:“车下铁,陈、宋、淮、楚之间谓之毕。”戴震疏证:“各本铁讹作鐵,非也。《玉篇》云:‘紩,索也。古作铁。’据此,紩乃本字,铁即其假借字。”《玉篇·金部》:“铁,古文紩。”《集韵·质韵》:“紩,索也。或从金。”又《集韵·质韵》:“紩,《说文》:‘缝也。’或从金。”《字汇·金部》:“铁,以针铁衣也,与紩同。”由上可见,“铁”“紩”是因所着眼的金、纟材料不同而造出的异体字,为换形旁异体而非假借关系。

总之,通过梳理“铁”在不同义项上的异体字际关系,我们发现“铁”是一个由异体字际关系而产生的同形字。

脔:

《汉语大字典》“脔”收载了两个读音、两种义项:①脔,音jì,同“迹”。②脔,音luán,同“臠”。

由此可见,“脔”代表两个字位,可以判定为同形字,但是字典编纂者对其同形字际关系的成因交代不明。通过考释发现,“脔”有两组字际关系:一是“脔”“臠”为异体字;二是“迹”與“蹟”“”“跡”“”“脔”为异体字,所以“脔”是一个因为异体字际关系而产生的同形字。具体考释如下:

“脔”,音luán。《宋元以来俗字谱》:“‘臠’,《三国志平话》《岭南逸事》作‘脔’。”可知,“脔”为“臠”自宋元以来的省简俗字。建国后简化汉字时,“脔”成为“臠”的简化字。而“脔”,又音jì。《改并四声篇海》引《龙龛手鉴》:“脔,正作迹。”高丽本《龙龛手鉴·肉部》:“脔,音迹。”可见,引文与高丽本有差异。

从两个不同的音、义来判断,“脔”无疑是个同形字,但是“脔”是否为“迹”的异体,字书记载有出入,我们需要对“迹”的异体字际关系作全面梳理,结果发现“迹”与“蹟”“”“跡”“”“脔”为一组异体字。

具体说来,《说文·辵部》:“迹,步处也。从辵,亦声。蹟,或从足、责。,籀文迹从朿。”“蹟”为古文隶定,“”为籀文隶定。又《广韵·昔韵》:“迹,足迹。跡,同迹。”可见“跡”为“迹”的换形旁异体,因为造字时从足、从辵表义相同而可以替换。

四、利用方言材料来考释

造字非一时一地,更非一人,不分古今、南北、贵贱,所以汉字除了正字以外,方言俗字也大量存在,历代字书收字增多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俗字异体大量产生并收入。方言俗字或方言字就是“用来记录方言俗语的字”[9]243,有些同形字就是由于不同方言地域所造方言俗字形成的。

因此,充分利用收方言俗字较全面的《汉语方言大词典》(许宝华等)、《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李荣主编),同时利用好具有方言地域色彩的文献材料,才能解决由方言俗字引起的疑难同形字。举例如下:

仯:

《汉语大字典》“仯”收两种读音、两个义项:①chào。《玉篇·人部》:“仯,小皃。”《广韵·效韵》:“仯,仯仯,小子。”《集韵·巧韵》:“仯,小也。” ②miǎo。用同“眇”。蒲松龄《穷叹词》:“俺如今又不仯,又不傻,又不聋,又不哑。”又《日用杂字·身体章》:“瞎聋仯痖有前因。”

由上可见,“仯”有两种不同的读音和字义,可以判定为同形字,但是义项二的音、义与“仯”字的关系既不是引申也不是假借关系,释义可疑。通过方言文献考索发现,“仯”为“傻”的方言俗字,非“眇”之义,与表“小、小子”之“仯”偶合同形。具体考释如下:

首先,表“小”之“仯”是个形声兼会意字,构件声旁“少”表示年龄小或身材小。许宝华、宫田一郎《汉语方言大词典》“仯”字条:“chào②<形>幼小,细小。西南官话。湖北武汉[ts′au35]仯子少年︱半仯子半高个儿︱仯子猪半大的猪。”[4]2035

又许宝华、宫田一郎《汉语方言大词典》“仯”字条:“chào①<形>傻。冀鲁官话。山东。《聊斋俚曲集禳妒咒》第六回:‘你问问这仯行子,他每日嫌这家子,嫌那家子,他是待囃?’”[4]2025今山东官话“仯”读阳平,读作cháo。由此可知,《汉语大字典》将“仯”释作同“眇”是错误的,读音也随之错讹。

其实,“仯”在冀鲁官话中表“傻”义,是个方言俗字,构件声旁“少”表示“智力低”而非指“年龄小、身材小”。因此,表“傻”之“仯”与表“小、小子”之“仯”是同形字,代表两个不同的字位,记录了两个不同的词,是个同形字。

踡:

《汉语大字典》“踡”收两种不同的读音与字义。①quán。拳曲不伸。《玉篇·足部》:“踡,踡局,不伸也。”②juǎn。方言。足踢。《牟平县志·方言》:“踡,足踢曰踡。”可见,“踡”代表两个字位,是个同形字,我们也可以利用方言材料来解释。具体考释如下:

表“身体拳曲不伸”之义的“踡”,从足、卷声。《说文·卩部》:“卷,厀(膝)曲也。从卪,声。”段玉裁注:“卷,厀曲也,卷之本义也。引申为凡曲之称。”从字义来看,构件“卷”音义兼表。其实,造字时以“卷”作构字时也往往兼有表音与示源,表示“曲(屈)”的语源义。例如,“卷”表示舒卷义或裹成圆筒状的东西。《说文·手部》:“卷,卷收也。”段玉裁注:“即今人所用舒卷字也。”《广韵·狝韵》:“卷,卷衣。”“桊”表示“屈木盂”,“锩”表示屈铁,“蜷”表示虫形诘屈,“”表示手屈病,“鬈”表示卷曲的毛,等等。

而表示“足踢”的“踡”,李荣《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踡”:“(山东)牟平,cyan,用脚内侧面踢:踡他两脚。”[3]5469可见,“踡”,从足、卷声,“卷”只表音,没有表义示源功能。因此,“踡”的声旁“卷”在一个字位中音义兼表,在另一个字位中只表音而不表义,代表两个字位,是个同形字。另外,现代北京官话、东北官话、冀鲁官话、中原官话、兰银官话、西南官话中“谩骂”叫juǎn,没有专门造字,就写“卷”,如老舍《柳屯的》:“那个娘儿们敢卷我半句,我叫她滚着走!”大概表“谩骂”之“卷”与表“足踢”之义的“踡”为同源关系,也可能与表大声之义的“呟”有引申关系,由大声引申出大声骂之义。《集韵·铣韵》:“呟,声也。”《文选·王褒<洞箫赋>》:“哮呷呟唤,跻踬连绝,淈殄沌兮。”李善注:“言其声之大。”

五、利用俗字编、草字编类工具书来考释

汉字形体中有可以分析的意义信息,这来自造字时的一种造字意图(又称构意或造意),这种造字意图一经约定俗成,便具有了可分析性,就是造字理据,造字理据具有社会的约定俗成性,而通过汉字的构件强烈地体现出来,并能稳定下来,但是一旦汉字的形体发生了讹误,这种造字意图、造字理据往往就会被破坏掉。

有些汉字所拥有的不同音义与汉字形体之间没有了关联,这些汉字可能就是理据被破坏掉的汉字,形体变异而失去理据的汉字可能引起同形,对无理据的汉字进行形体溯源,就可以找到同形的原因。

但是,对无理据的汉字,不能“望形生义”。王宁先生在《汉字构形学讲座》中说:“用不具备构意或失去构意的字形来任意杜撰构意,叫作望形生义,对维护汉字构形的系统性和汉字的科学应用是有害的。”[1]33因此,如果我们利用保存着不同汉字形体特征的各类字书、韵书以及《汉魏六朝碑刻异体字典》《敦煌俗字典》《龙龛手鉴》《碑别字新编》《草字编》等大型俗字汇编工具书,来寻找汉字形体的发展演变轨迹,很可能会发现形近易讹的线索,同时参之以音、义,就可以考释同形字。举例如下:

釽:

《汉语大字典》“釽”字收两种读音与多个意义,①pī。破裂。《说文新附·金部》:“釽,裂也。从金、爪。” 郑珍新附考:“从爪,会意。” 钮树玉新附考则认为:“釽,当从,通作劈,亦作擘。……疑古或借作,后人加金旁耳。”② zhāo。炼铜的初次生成物。

由上可见,“釽”代表了两个字位,可以判定为同形字,但是同形的原因不明。经过考释发现,“釽”的字形有着复杂的变化,从而产生了两组异体字际关系:其中表“裂”之义的“釽”,是“鈈”“”的形讹异体,其正字应该是“鉟”,“鉟”“鈈”“”“釽”“鈲”是一组异体字;表“炼铜的初次生成物”之义的“釽”,是“鈲”的形讹异体,读作gū,字典注音zhāo,这是从爪的误读。具体分析如下:

“鉟”指古兵器,形状如刀而两边有刃,引申指剑锋。《广韵·脂韵》:“鉟,刃戈。”《正字通·金部》:“鉟,鈹、鉟并同。”《汉书·高惠高后文功臣表》:“隆虑克侯周灶以卒从起砀,以连敖入汉,以长鉟都尉击项藉。”颜师古曰:“长鉟,长刃兵也,为刀而剑形。《史记》作长铍,铍亦刀耳。”

“鉟”又作“鈈”。《龙龛手鉴·金部》:“鈈,俗。鉟,正。符悲芳悲二反。鉟,刃戈也。”汉字从“丕”、从“不”往往不分,如“胚”与“肧”为异体,《正字通·肉部》:“肧,俗作胚。”《说文·肉部》:“肧,妇孕一月也。从肉,不声。” 又如“柸”与“杯”为异体,《字汇·木部》:“柸,古杯字。”《史记·孝文本纪》:“十七年,得玉柸,刻曰‘人主延寿’。”

另外,“釽”表“分析”义,也是其证。唐皮日休《移成均博士书》:“摫其微言,釽其大义。”“釽”在文中理解为“分析”的意思,其实就是“破裂”之义进一步抽象化、虚化。

而《汉语大字典》认为“釽”还有“剑身出现的文采”义,这是误释了“釽”的“剑锋”义,试看它们的例句:《越绝书·绝越外传·记宝剑》:“欲知泰阿,观其釽(有异文‘’),巍巍翼翼,如流水之波,欲知工布,釽从文起,至脊而止,如珠不可袵,文若流水不绝。”例句中“釽”出现了两次,都是“剑锋”义,而“釽从文起”之“文”表示的才是剑身的“文采”义。

综上,由于形讹或更换声旁,在劈开、破裂之义上,“釽”与“鉟”“鈈”“”“鈲”为一组异体。

“釽”又为“鈲”的形讹异体,与表劈开、破裂之义的“釽”偶合同形。具体来说,《汉语大字典》“釽”字条还收“炼铜的初次生成物”之义,与“鈲”字条收“炼铜的初次生成物”之义完全相同,所用例句都出自明代陆容《菽圜杂记》卷十四,“釽”“鈲”为异文,均读作zhāo。其实,“釽”为“鈲”的形讹异体,应读作gū。具体分析如下:

“鈲”读作gū,指铁疙瘩、铁块。《集韵·模韵》:“鈲,铁鈲。”《篇海类编·珍宝类·金部》:“鈲,铁也。”表示“铁鈲”之“鈲”也可以引申指“冶炼铜铁的初次生成物”。且看文献例句,陆容《菽圜杂记》卷十四:“次将碎连烧五火,计七日七夜,又依前动大旋风炉,连烹一昼夜,是谓成鈲(釽),鈲(釽)者麄浊既出,渐见铜体矣。”大概铜铁等矿物经过初次冶炼,杂质滤除,冷却之后就是“鈲”,形状可以是疙瘩或块状,应该是个半成品。《汉语大字典》将“鈲”“釽”注音为zhāo,当是构件“瓜”形讹成“爪”之故。

在碑刻文献、敦煌文献中,“互”“氐”作为构件时因为形讹混用而可以类推产生一批异体字。

参考文献:

[1]王宁.汉字构形学讲座[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2.

[2]洪钧陶.草字编[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4.

[3]李荣.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K].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2.

[4]许宝华,宫田一郎.汉语方言大词典[K].北京:中华书局,1999.

[5]黄征.敦煌俗字典[K].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

[6]毛远明.汉魏六朝碑刻异体字典[K].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

[7]韩小荆.《可洪音义》研究——以文字为中心[M].成都:巴蜀书社,2009.

[8]秦公.碑别字新编[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

[9]向熹.古代汉语知识辞典[K].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8.

[责任编辑李秀燕]

收稿日期:2015-10-22

基金项目:本文为新闻出版总署重大科技工程“中华字库工程之版刻楷体字书文字整理项目”(0610-1041BJNF2328/11)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李军(1976—),男,讲师,博士后,主要研究方向:文字与训诂。

中图分类号:H0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2-8505(2016)02-0038-11

On Research Methods of Puzzling Homograph

LI Jun1WANG Jing2

(1.SchoolofChineseLanguageandLiterature,BeijingNormalUniversity,Beijing, 100875,China;2.Library,YanshanCampus,ShandongUniversityofFinanceandEconomics,Ji’nan,Shandong, 250014,China)

Abstract:Based on the practical analyses and examining some puzzling homographs, the paper summarizes five research methods of puzzling homograph: one is by taking the advantage of the characteristics of conformity of the form and meaning; the second is the use of character component and its sound change; the third is to use variant character; the fourth is the use of dialect materials; and the last is to use the popular forms and their cursive equivalents. The interpretation has much to do with the form and meaning, the arrangement of word order relations, the wordbook compilation and textual criticism, and eve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characters and vocabulary,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word corpus.

Key words:homograph; analyses; research metho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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