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岭南石刻中的清代文人雅集与诗歌创作

2021-12-07 13:38何婵娟
关键词:雅集袁枚石刻

何婵娟

(广西教育学院 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23)

在中国文学史上,文人雅集历史悠久。魏晋时期,文人雅集活动大量增多,产生了较大影响。西晋时“华林园集”“金谷园集”、东晋时“兰亭集会”等均为文人雅集之盛事。历代文人雅集多吟诗作赋或图画丹青,与雅集相伴随的是诞生了一批相关的文艺作品。发展至清代,由于教育发展、士人队伍扩大、经济发展、交通便利、交往频繁等因素,清代文人雅集较前代有过之而无不及。

学界对历代文人雅集探讨较多,对清代文人雅集亦有所研究,目前中国知网收录清代文人雅集论文十余篇。现今对岭南地区的文人雅集虽有关注,但研究较少。文章仅有翁筱曼《晚清岭南诗坛宗主递嬗——以雅集与相关文献为中心》[1]、徐晋如《清同治壬戌岭南名士叠祝明张丽人生日雅集纪略》[2]等数篇。在清代,岭南本土士人与外来士人交往频繁,雅集活动不断,他们将其中部分雅集作品刻石纪念,以此岭南地区保存了一批反映清人雅集之石刻作品。目前对岭南石刻中的清代文人雅集尚缺乏研究,笔者尝试论之。

一、岭南士人雅集与刻石

在清代文人好雅集的背景下,岭南地区士人雅集活动比较频繁。以广西为例,“清代是广西古代诗歌创作发展史上的高潮期。在这一时期,诗人的数量迅速增加,涌现了大批著名诗人。”[3]2代表诗人有王拯、郑献甫、朱琦、龙启瑞等,另外袁枚、谢启昆、李宪乔、李彦章、梁章钜、康有为等外来士人的到来,使得清代广西文坛极为活跃。

谢启昆是清中叶著名学者、方志学家、政治家。一生仕宦政绩突出,历任镇江知府、扬州知府、宁国府知府、浙江按察使、山西布政使、广西巡抚等职。谢启昆历任各地方官,其幕府聚集了不少人才。闲暇时光里,谢启昆常和幕客、僚友诗酒悠游。“嘉庆五年,大中丞谢公重修《广西通志》,桐城胡虔与嘉兴王尚珏、任兆鲸、苣江朱锦吴、范来沐、宣城张坤、临桂朱依真、周维堂、关瑛、同县张元辂共事纂辑,暇日辄遍探桂林奇胜,叠彩诸峰,登眺尤数,题此以志一时之盛”[4]963。

著名诗人袁枚两次入广西。乾隆元年(1736),袁枚到桂林依靠其叔父生活,受到广西巡抚金鉷赏识。金鉷待年轻的袁枚以国士之礼,护送其去北京参加科考。乾隆四十九年(1784),名满天下的袁枚再次游桂林,入住李秉礼之宅邸。“李秉礼,号松甫,临川人。多闻好学,胸次超旷,官刑部郎中。旋告归养亲,寓家桂林,不问生产。父殁,举先业让诸弟。笃嗜诗诗,专注一途而造其至。根柢于陶,涵濡于韦,出入于三谢及王孟储柳,非性近者不涉也。爰标旨趣,名其斋曰:‘韦庐’。与高密李宪乔刺史为诗友。”[5]李秉礼与其弟李秉绶、李秉钺、李秉铨等皆好文艺,其子侄亦多有书画之才。有“李氏一门风雅,为当时桂林之冠”的美誉。“袁枚六十九岁二游广西时,就以李秉礼家为中心,形成了一次辐射面非常广的诗会活动。袁枚《随园诗话》中载此一段盛事:‘桂林向有诗会。李松圃比部、马嵰山中翰、浦柳愚山长、朱心池明府,朱兰雪布衣,时时分题吟咏。余到后,得与文酒之会,同访名山古刹。’”[6]“乾隆五十年(1785),李宪乔赴省,怀民随行拜访李秉礼。秉礼连举文宴,集诸友赋咏唱和,‘坐客喧喧,推尊石桐先生为掌教佛祖。’几年后李宪乔又在家书中提到自己在省城‘以诗名倾动上官’和‘自袁子才烘动以后,桂林辄尚诗咏’的盛况。”[7]以此可知,李家宅邸是乾嘉时期桂林文士经常雅聚之场所。

广西巡抚张凯嵩在《杉湖十子诗钞序》中记载了道光年间桂林文士雅集频繁。“朱、李既往,粤之诗人益多辈出,尤莫盛于道光之初。余来虽已不及其盛,然犹得与朱伯韩侍御、龙翰臣学士游,两君故时健者。松甫之客,零落久矣,然如陈君心芗,老犹健,在官学博。杨君柳塘,年更老于心芗,时亦尚存。而汪剑峰、曾芷潭、彭兰畹数君者,又各以其孤杰雄奡之才,兀律自起于粤诗人盛衰绝续之交。松甫之子小韦能读父书,为诗乃不相袭,于伯韩、心芗、剑峰、兰畹,故皆往来倡和。至黄香甫、赵淡仙者,又小韦客之尤者也”[8]。

可见,在地方官员、乡绅主持之下以桂林为中心的广西诗坛雅集不断,这促进了广西士人之文学创作。这其中部分雅集是在户外举办的,士人们游山玩水,吟咏歌唱,兴之所致,将雅集创作的文学作品镌刻于山崖,以此岭南地区保存了不少反映清人雅集的石刻作品。与京城士人雅集多在寓所或寺庙古迹之处不同的是:石刻中反映的岭南士人雅集多在名山之麓、胜水之滨或园林胜景之地。

谢启昆与其幕僚暇日遍游桂林山水,他分别在虞山、龙隐岩、刘仙岩、栖霞寺、碧虚亭等桂林著名景点篆刻诗歌,以纪胜游。李秉礼在桂林隐山、南熏亭等处,李秉绶在叠彩山、伏波山等处均刻有诗歌。作为地方风雅之主持者,李秉绶接待了乾嘉时期另一著名的风雅主人——曾燠。曾燠在扬州任两淮盐运使十三年,他“旦接宾客,昼理简牍,夜诵文史,自若也。署中辟题襟馆,与一时贤士大夫相唱和”。[9]曾燠鼓吹风雅,提倡创作,振兴了扬州诗坛。嘉庆二十年(1815),曾燠调任贵州巡抚,途经桂林。在李秉绶等人陪同之下,曾燠游览了七星岩、栖霞洞、隐山等名胜之地。曾燠创作了两首诗歌,分别镌刻在桂林普陀山七星岩口以及隐山北牖洞。

从现存与雅集相关的石刻作品来看,士人雅集创作的诗文能否刻石,首先与其雅集地点相关,刻石多在山崖石壁,举办雅集之地先得具备刻石条件。其次与名气、官位、财力等相关。也就是说,士人或为官员或为著名人物或得有钱,其作品才能得以刻石。袁枚之事可为佐证。袁枚34岁即辞官归隐,一生遍历名山胜水。在他的山水诗佳作中,其《同金十一沛恩游栖霞寺望桂林诸山》极具艺术个性,为其山水诗之杰作。诗歌作于乾隆元年(1736)袁枚21岁时,当时袁枚年轻没有名气,诗歌未被刻石。等袁枚晚年来游桂林时,所作《独秀峰》《游风洞登高望仙鹤明月诸峰》则被刻于独秀峰、叠彩山显眼位置,备受后人重视,追和之作颇多。以此可知,文人雅集所作的诗文能否刻石,是需要一定条件的。石刻文学作品因其公开性、保存久远性、明显地域性等特点又别于纸质作品,以此雅集石刻诗歌有其特性。

二、雅集石刻诗歌及其意义

在岭南石刻发展史上,清代为最高峰,这首先表现在文献辑录的有清一代石刻之数量超过前代之总和。其次,就质量而言,清代是岭南古代文学艺术之最高峰,人才蔚起,佳作枚不胜数。再次,就影响而言,屈大均、王士禛、赵执信、翁方纲、袁枚、李调元、阮元、张之洞、康有为等清代文坛学界大师对岭南山水歌咏题刻,使得岭南石刻文学影响范围扩大至全国。笔者根据现有文献统计出清代岭南石刻诗歌数量近千首,其中明确标注和友人雅集创作的诗歌近280首,再加上不少雅集诗歌并未明言聚会之事,以此推断,雅集石刻诗歌约占清代岭南石刻诗歌总数三分之一多。

(一)文学传统与时代风气

清诗是中国古典诗歌之殿军,在继承前人丰富的诗学遗产基础上,清人力树创新旗帜。从王士禛“神韵说”至沈德潜“格调说”、翁方纲“肌理说”发展至袁枚“性灵说”,清代诗人在不断的探索。一代代诗人继承传统,思索新变,使得清诗呈现出多样化特点。在传统与当下世风影响之下,清代岭南石刻诗歌呈现出多元风貌。清代独树一帜的诗坛大家与岭南石刻文学渊源深厚,他们中部分人就是岭南石刻诗歌之作者。岭南清代石刻诗歌创作受到传统的影响,同时又受到时代风气的影响,兼之其刻石的特性,呈现出不同的面貌。

王士禛是有清一代被王朝政权认可的诗的“开国宗臣”。[10]387邓之诚评价道:“诗格风流,吐辞修洁,倡为神韵之说,声气复足以张之,遂至名盛一时。洎乎晚岁,篇章愈富,名位愈高。海内能诗者,几无不出其门下。主持风雅,近五十年。”[11]康熙二十三年(1684)十一月,王士禛奉命祭告南海,翌年二月抵达广州,四月归。这段时间里公事余暇,王士禛顺道出游,他创作了《二禺祠》《半山亭》《归猿词》《羚羊峡》等诗,部分诗被后人刻石留念。其《二禺祠》诗曰:“夹磴荔奴阴,青葱上初日。石壁留孤云,飞亭俯江色。沉沉晴川绿,活活流泉疾。敷座憺忘归,逍遥问摩诘。”[12]606诗歌描写了英德飞来寺周边之美景,诗歌生动形象,韵味悠长,颇显其倡导的“神韵”之风。

乾隆二十九年(1764),翁方纲奉命督学广东。在广东8年时间里,翁方纲选拔人才,培养后进;暇日则发挥所长,遍搜广东金石,详细考证,撰写《粤东金石略》。期间创作的不少诗歌以金石考古为题材,带有明显的学人诗气息,实践了他“为学必以考证为准,为诗必以肌理为准”的主张,体现了其“肌理说”诗歌之特色。翁方纲镌刻在药洲的石刻诗歌带有典型的考据气。如《九矅石歌》叙述了九矅石之历史,交代了作者所见之情况,“一石圆顶如建瓴,危根下削漱清泠。一石四达如疏棂,旁有直干撑竛竮”。接着叙写自己之洗刷辨认,“昨归经冬水初退,坐看家僮洗萍块。雨溜磨崖字尚存,泥淤仙掌痕还在。卢程许刻次第寻,陈九仙书竟晦昧。不知米家诗句刻何处,想在老榕巨根内。”[13]从诗歌可见翁方纲对金石作品辨认细致,考证非常认真。其一丝不苟、严肃认真的精神,使其成为了乾嘉时期学人之代表。翁方纲“离开广东时年未四十,已著成《石洲诗话》六卷,成为名满南北的诗界总持”。[10]641他对广东诗坛影响非常大,严迪昌曰:“广东诗歌在这一时期里受‘苏黄’诗风影响浓重,这无疑是翁方纲‘肌理说’薰陶之故”[10]823。

著名诗人袁枚几度入岭南。乾隆四十九年(1784),袁枚重游桂林,在桂期间,与友人遍游各处山水,诗兴勃发,作诗38首。其中《独秀峰》《游风洞登高望仙鹤明月诸峰》刻石。《独秀峰》诗为:“来龙去脉绝无有,突然一峰插南斗。桂林山形奇八九,独秀峰尤冠其首。三百六级登其巅,一城烟火来眼前。青山尚且直如弦,人生孤立何伤焉。”[4]888诗人以突兀的笔触、夸饰的语言,描写了独秀峰给人独特的审美感受。诗人触景生情,由雄伟奇特的独秀峰而生发出豪迈的人生感慨。《游风洞登高望仙鹤明月诸峰》:“我身伛偻入,风迎更风送。折腰非为米,缩脰岂为冻。偶作謦咳声,一时答者众。”[4]889诗歌形象生动描写了作者入风洞之感受,虽写眼前之景却能跳出窠臼展现傲岸的个性。这些石刻诗歌不拘传统,生动活泼,感染力强,显现“性灵”之风。

王士禛、翁方纲、袁枚等人为清代前中期诗坛巨擘,他们既影响了其时诗坛的创作也影响了岭南诗人之创作。他们有关岭南的诗作部分刻石,这些诗歌在传统基础上融汇时代风气,可视为影响岭南石刻诗歌创作之大传统。与大传统相对而言,岭南文学有其地域性小传统。岭南士人学习张九龄之诗歌,学习贬谪南来的韩愈、苏轼诗歌,在长久的发展过程中形成了自身独有的地域性特征。严迪昌言:“岭南诗风炽盛当起始于明之末,黎遂球、邝露、陈子壮、陈邦彦、张家玉等先后抗清殉身,作为屈大均、陈恭尹等的父师辈,他们慷慨赴难的悲壮雄劲之气,无疑播下了精神种子和诗品基质。以屈大均为首的岭南诗群随之应运而起,终于构成如洪亮吉所说的:‘尚得古贤雄直气,岭南犹似胜江南’的‘雄直’风调。”[10]292清诗继承了以往的传统,又以创新为终极目标。蒋寅先生提到:“清代是个学术的时代,尽管经有古今之分,学有汉宋之异,但追求学术的独创性、实证学风和学术史视野,始终是清代学术最显豁的特征,也是清代诗学的学术精神和方法论背景。”[14]在创新意识主导之下,在大小传统以及时代风气影响之下,岭南石刻雅集诗歌显现出自身之特性。

(二)石刻诗歌特征

1.环境之美

从内容上来看,石刻中所表现的雅集多有户外活动,即文人游山玩水,聚会于名胜之处。其诗歌对聚会之环境进行了相应的描写,表现聚会之地风景优美,生态多样,进而书写文人之闲情雅致。

查礼,字恂叔,号铁桥,在广西历任庆远同知、太平知府。“查礼在广西、四川任地方官,俱有善政。”[15]查礼与其兄查为仁乃天津水西庄主人,在天津时主持了多次文人雅集,与浙派诗人关系密切。王昶评价他:“中丞为莲坡先生弟,能吟咏,喜宾客,襟抱与其兄相似。尤嗜古印章,金玉铜甆,自吾子行王厚之而下,名人镌刻者,无所不备,藏弆至有千余。生平莅蜀最久,而居西南松潘徼外者,十尝七八。崎岖险阻,为羌人所服。偶归省,重筑杨文宪升庵,艺花竹,招邀为文酒之会。”[16]以此可知,来广西前,查礼早负风雅之名。

同游者王世熙得“音”字,其诗为:“寺古开山麓,寻幽且放吟。几株丹桂老,一坞白云深。踈雨添秋色,残阳送梵音。沿流频竚望,大可豁尘襟。”查礼儿子查淳之诗为“共有山游癖,携笻过梵家。片云横石壁,满径杂秋花。峰入天光淡,溪沿竹影斜。晚林看更好,一抹带残霞。”[4]900他们的诗歌共同描写了栖霞寺周边环境清幽美丽,白云、桂花、夕阳、晚霞、小溪、竹林、石桥、寺庙再配上闲游的文人,一幅山水画跃然于读者眼帘。

乾隆四十三年(1778)二月,李调元与何、李二生游玩英德碧落洞,赋诗一首。其诗想象丰富,描写了碧落洞周边瀑布奔腾、动物珍奇、生态多样的环境。“晃荡垂云奔,银潢就中出。古洞何年开,破壁自成屋。巢岩集珍禽,扑面飞蝙蝠。沉潭蝌蚪影,异石虎豹族。”[17]李调元对英德胜景多有描绘,其《游峡山寺》诗描写峡山寺周边环境:“九天飞霰雪,喷薄出岩际。松风四山下,草木尽蓊翳。寿藤不知年,脚底争缠系。榕阴五色鸟,乱飞时落毳。”草木繁盛,爬藤满地,榕树高大,五色鸟乱飞,生态系统丰富而多样。李调元《飞来寺题飞泉亭怀元长老四首》既描绘了英德山水之美,又特意说明了岭南多奇花异果,诗歌写得生动活泼。其二:“叠翠浮青石壁横,奇花异果半无名。山童白日偷龙目,见客攀枝下不成。”其三:“凝碧湾头水不流,悬崖老木几千秋。蟠根尽作蛟螭瘦,踏破芒鞋始上舟。”[12]607这些诗歌立意奇巧,以出人意料的结局来展现岭南植被之繁富。

在优美的环境中雅集,士人们兴致更高,这类诗歌展现了他们雅聚之欢乐。

2.雅聚之欢

李彦章是翁方纲门生,素有诗名,《晚清簃诗汇》言他“受诗学于翁覃溪,然清婉流逸不尽守苏斋矩矱,固嘉、道中一作手也。”[20]自道光五年(1825)始,李彦章历任广西思恩府知府、庆远府知府、权守桂平梧郁道兼盐法道、浔州知府等职。“李彦章在桂七年,实官四年(其中三年丁忧)。其在思恩知府任上,兴办书院、兴修水利。革新农技,抑制豪强、保甲靖安、除弊兴利,政绩卓著,官声民望为一时之盛。”[21]道光七年(1827)六月二十四日,李彦章邀集同僚及诸生作“荷花生日”。“荷花生日”又称“观荷节”,历史悠久,是中国民间传统节日。在清代的吴越一带,因遍地是湖塘溪浦,荷花满目皆是,农历六月二十四日这天活动很多。百姓倾城而出,湖中画舫、箫鼓都汇集在荷塘赏荷,为荷莲庆寿,古称“荷诞”。吹拉弹唱、饮酒赋诗,热闹非凡。李彦章赓续这一传统,特为此次雅集而赋诗二首。其二为:“三分凉意十分香,久坐弥耽野趣长。新瓦雨声才漱玉,卷筩风味又传觞。无忘此乐花生日,所谓伊人水一方。不用家家团扇画,已收诗话满巾箱。”[22]趁荷花盛开,赏美景之时,李彦章邀请众人雅集,其风雅可见一斑。

道光十三年(1833),马秉良召集吕璜、李宗澳等人登桂林独秀峰,吕璜、李宗澳各为之赋诗。吕璜,嘉庆十六年(1811)进士,在当时有“广西第一才子”之誉,是晚清古文家,为“岭西五家”之一。其诗歌不拘一格,擅于变化。吕璜《独秀峰题诗》为:“凌空斗绝一峰苍,丹垩鲜明出上方。山自众中推独秀,客从秋后展重阳。略穷桂海吟眸豁,渐近云霄风力刚。料得骖鸾无藉在,欲招仙子共翱翔。”[4]1042诗歌描写了独秀峰之孤标独立,叙写了此次友朋重阳之会,抒发了游仙飘然之思。李宗澳《记马秉良邀集同人独秀峰登高》一诗为七言长篇,诗歌追忆了袁枚来桂林时盛大的文会。“国朝文轸逮百粤,骚人学士来停騑。随园一作较称善,人生孤立何魁奇。”接着写目前之寂寞与此次聚会之意义,“迩来韵事颇就寂,台垣倾废无全规。云谷居士古健者,鸠工聚材宏其基。遂令一时五君咏,字画完好星日垂。今君更约展重九,茱萸遍插杯壶携。诸公自是斵轮手,贱子何幸操觚随。”[4]1043从诗歌我们可知此次聚会追叙古传统,插茱萸,登高,摆宴席,竞文事,作者认为有重振桂林文会之意义。

3.镌刻与传播

纵观清代岭南文人雅集,他们聚会创作的文艺作品有诗歌、题名、文章、绘画等,但以诗歌占大多数。这些诗歌只有部分得以刻石,前面已经叙述刻石的诗歌是经过选择的。能否刻石与作者之身份、地位、才气、财力等都有关系。以此,石刻诗歌与纸质文本的诗歌从内容到艺术等方面都有差异。

与其他类型诗歌相比,雅集石刻诗歌内容多局限于摩山范水,面对眼前佳山水,诗人的创作基本都是围绕着身边风景说开去,但清代岭南人才济济,这类山水题材诗歌有不少写得厚重,别有创意。张联桂,字丹叔,江苏江都人。历任广西灵川知县、桂林同知、广西按察使、广西布政使,光绪十八年(1892)升任广西巡抚。张联桂在桂林诸山篆刻有《重游风洞山放歌》《祀虞帝登南熏亭访韶音洞诗并记》《钵园诗》《伏波山放歌》等诗歌。其《伏波山放歌》作于光绪十七年(1891)冬天,张联桂与张安圃、孙友梅、任葆棠等人一起游玩伏波山而赋诗。张联桂好用长调,此篇七言古诗描写欢聚之乐。“山灵有约不敢迟,轩盖飞飞君莫笑。座中叔度波汪汪,况有金张嗟二妙。记事先知任昉才,歌声今愧孙登啸。一时宾主纵雄谭,交错觥筹饮正酣。”诗歌转而回顾历史,“功高不列云台将,薏苡明珠反遭谤。后人读史殊不平,地接南交资保障。”[4]1189作者对东汉名将马援在伏波山倾倒薏仁的历史进行了评价,结合现实,抒发对晚清时局之担忧。此诗从眼前山水借题发挥,写出了咏史诗之特色,赋予山水诗苍茫历史感。

石刻诗歌因其多摹勒在山崖或重要建筑物前面竖碑上,其摹勒目的是让人参观,以期起到长久传播的效应。因而这类诗歌相比纸质文本诗歌而言,其传播时效性久,且带有鲜明的地域色彩,诗歌感情基调多以赞颂为主。镌刻者为本地山水增色的目的很明显。袁枚《谒岳王墓》一诗曰:“江山也要伟人扶,神化丹青即画图。赖有岳于双少保,人间才觉重西湖。”可以说,清代文人对这一点认知是很清楚的。乾隆四十九年(1784),袁枚游肇庆鼎湖山时,其同游者杨国霖之诗明确言道:“如此峰峦秀色殊,缘何题壁一人无?全凭大雅如椽笔,为我湖山补道书。”[25]344杨国霖于乾隆四十一年及四十五年两任高要知县,袁枚的到来让其喜不自胜,借袁枚之名气可为肇庆湖山作宣传。其二首诗曰:“游罢罗浮到鼎湖,名山名士两相娱。先生济胜谁能继,策杖凌云入画图……我与湖山真有幸,一生几遇白头人。”[25]344可见,文人雅集游山玩水,吟诗作赋,不仅仅是他们一时之欢,其诗文作品还能起到很好的广告效应,长久以往,累积成故事,产生文化吸引力。

(三)雅集及石刻诗歌意义

从创作角度来看,雅集对文人的创作往往起到正面促进作用。通过雅集,文人交流了各方面信息,得到了同辈激励或受到前辈指导,他们相互切磋琢磨,加深了彼此的情谊,增强了文学技艺。从地域文化角度而言,历代文人雅集累积了地方文坛故事,有助于地域文学小传统之形成,也深化了地方风景名胜区之文化内涵。从历史发展角度来看,著名文人主持参与的雅集活动千百年来成为文人不断追忆的盛事。岭南地区部分清人雅集活动以文艺作品形式摹勒在山崖石壁之上,镌刻的诗歌经过了一定的筛选。这些石刻诗歌既描绘了山水之美,叙写了雅集之欢,又显现了自身之特性,表现了清代岭南地区诗人富赡的才华与迥异的个性。在清代众多诗歌文献中,这类作品是地域文学中重要的一环,也是清代诗歌史上不可忽略的一环,值得我们予以持续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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