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方纲“定武兰亭”版本考订及方法论

2021-01-12 14:13
河南社会科学 2021年5期
关键词:翁方纲兰亭序东阳

左 越

(郑州大学 文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翁方纲是清代著名的金石学家、书画鉴藏家与书法家。他的很多关于金石书画鉴藏的思想体现在题跋、序文、手札与笔记中。在他的题跋中,有一个方面的内容尤其值得关注,那便是对《兰亭序》进行考释、分类、辨异与临习。其中,围绕“定武兰亭”版本而展开的讨论尤其值得关注。研究发现,翁方纲对“定武兰亭”版本的考订采用了文献考释法、版本比较法和临仿存样法等,这些方法的针对性使用与综合运用,纠正了之前有关“定武兰亭”版本的一些错误的认识,解决了一些之前有关“定武兰亭”版本存疑的问题,提出了一些有关“定武兰亭”版本的新的观点。

一、考释与纠错

翁方纲生平精研经术,常谓考订之学以忠于义理为归,可谓清代乾嘉学派的重要学者之一。乾嘉学派在研究方法上重视实证,长于考据。每考一字,列举直证、旁证,往往累数千言,正所谓“实事求是”“无征不信”是也。翁方纲把乾嘉学派的研究方法充分运用到“定武兰亭”版本鉴定之中,与此同时,去伪存真,明辨是非,成就一家之言。

“定武兰亭”真本,是鉴定“定武兰亭”的重要内容,也是鉴定“定武兰亭”其他版本的基础。翁方纲在鉴定伯恭所藏“定武兰亭”真本时,引经据典,考释辨异,其文可谓是一篇鸿篇大作。

翁方纲在《跋定武兰亭》中,先从“定武兰亭”真本的肥瘦谈起。翁方纲查阅的前人文献显示,主肥者以王顺伯、俞寿翁、王文简为代表,主瘦者以尤延之为代表。为什么出现肥瘦之争呢?翁方纲又查阅了元戴叔能《九灵山房集》跋《定武兰亭》与金华胡翰跋中“定武”乃其别刻的记述,原来,肥者为古“定武”,也就是宋初耕民发现后被定州游士以百金市去的唐初刻石本,瘦者为通常所说的薛氏本。古人在鉴定“定武兰亭”时,亦有尚瘦而肥之说,对于这一问题,翁方纲在《跋定武兰亭三首》中查阅了赵文敏、柯九思、俞寿翁以及前人顾谓产生尝瘦胡版本原因以及审美因素,提出了肥瘦“其不可以一概论”的论点。在搞清楚了“定武兰亭”肥瘦之说因古近不同而产生的前提下,翁方纲又查阅了姜白石、曾宏父诸人审定意见,得出了此本“则在二百年前已是希有之珍”的判断。接着,翁方纲罗列了诸多鉴藏“定武兰亭”真本混淆油污胡实例,如退翁“直自‘国学本’为‘定武’,又疑以为是薛氏所刻本。而柯敬仲印记之本,则以为真‘定武本’矣”。如“王虚舟谓‘国学本’比‘定武本’短二寸许,讹矣”[1]。如“邢子愿跋柯敬仲本,称其为秃笔,而今所谓柯本者并不然”[1],如“退翁所谓柯本者亦又并非邢子愿所谓柯本也”[1]。又如“退谷有‘拓法不及’之讥,而不知此乃真‘定武本’也”[1]。翁方纲对伯恭所藏“定武兰亭”真本的论述,言之有理,言之有据,他把实物与文献相互佐证,不仅指出前人的认识错误,而且还说明了造成错误的深层原因。

于“定武兰亭”真本之外,翁方纲下大功夫进行考释辨异的是所藏“落水兰亭”,其论述文字篇幅与“定武兰亭”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其中,考据论证性最强的是《跋荠原曹侍郎所收赵子固落水兰亭卷》。翁方纲把文献陈列互相佐证来考释辨异,如质疑者认为郁氏、卞氏的题跋在此“落水兰亭”本中并未出现;《齐东野语》中子固所提八字“性命可轻,此宝难得”也不曾出现其中等。翁方纲列举此本“落水兰亭”之事记载于周密《齐东野语》;其中题跋记载在卞永誉《式古堂书画考》、郁氏《书画记》中皆有出现。用宋跋、苏跋亦可佐证此“落水兰亭”无诸题跋之由并不足以成为被诟病的理由。其中翁氏逻辑之深刻、论辩有理有据,可谓精彩。翁方纲亦在鉴定“落水兰亭”时以“定武兰亭”真本为判定依据,“方纲今此得见是帖,借临十日,为齐原政此,乃句句是摘骨见髄、水落石出之谈,无复向时著录诸家空言赞诵,以为落水本者,自今可为悬此,以为天下古今定武《兰亭》本之玉尺矣”[2]。其得“落水兰亭”后考辨并临习,借由所得文献来互相佐证、考辨释疑、去伪存真。

翁方纲对“国学兰亭”也进行了考释辨异。如在《跋国学兰亭》中对“国学兰亭”进行考证纠错。孙承泽曾认为其所见“国学兰亭”石刻为定武本,后经校赵子固、柯敬仲二本后考证为非“定武”本,为薛绍彭所刻副本。翁方纲则认为此说法不可信,其提出证据来考证薛绍彭重刻本兰亭,“此‘国学本’五字既未损,而其他字泐处皆较轻,则是熙宁已前拓本,所以摹勒者共所祖之本为最古者矣”[2]。其比对两个版本文献认为薛绍彭重刻本“群”“带”“又”“流”“天”五字有损毁、摹勒程度较深,以佐证其理论。翁方纲又认为薛绍彭重刻时应当纤毫未改动,而此“国学兰亭”中多字被明显改换,则必不是薛氏所刻之本,而应为宋代人所摹刻。翁方纲把两个版本《兰亭序》放在一起对比考证,每考一字,列举旁证,正可谓“实事求是”“无征不信”是也。

二、比对与审定

比对是书画鉴定常用的方法。比对视野广泛,比对的方法也是多样的。翁方纲鉴定“定武兰亭”版本,充分运用比对鉴定法,纠正了一些错误认识,提出了诸多新的观点。

要想在比对时得心应手,首先要找到比对的依据,也就是品相上好的或者具有代表性的“定武兰亭”比对版本。“定武兰亭”版本众多,有“古定武真本”“后定武真本”“东阳本”“国学本”“落水兰亭本”等,还有众多明清翻刻的“定武兰亭”本。显然,“定武真本”是比对的基本依据。翁方纲在《跋定武兰亭三首》中这样写道:“则是本即赵文敏所未得见之陈直斋藏本无疑者矣。……此一本虽未必即争胜赵子固本,然在今日可持以为天下观‘定武’者之玉尺,则信乎无疑者也。昔文征仲尝谓姜白石《兰亭考》所见与之合者甚少,则如此真本在二百年来已为希有之珍矣。伯恭幸善藏之。”[1]在翁方纲看来,这是一本难得的“定武真本”,“可持以为天下观‘定武’者之玉尺”。对于这本伯恭幸善藏之的“定武真本”,翁方纲反复玩味,并多次对其进行题跋,他在另一题跋《跋定武兰亭》中再次强调:“是则在二百年前已有希有之珍。自今而后,可持此以为评天下《兰亭》之玉尺矣。……自今可悬此本以为‘定武’之真圭臬,于是乎相马者有金式矣。”[1]“定武真本”自然是“定武兰亭”其他版本比对的“玉尺”“圭臬”“金式”,那些具有代表性的“定武兰亭”也是比对的参考依据,如“落水原本”“国学兰亭”“今所传东阳本”等。翁方纲在《跋荠原曹侍郎所收赵子固落水兰亭卷》中曰:“以为‘落水本’者,自今可为悬此以为天下古今《定武兰亭》本之玉尺矣。”又在《跋国学兰亭》中指出:“此‘国学本’五字既未损,而其他字泐处皆较轻,则是熙宁已前拓本,所以摹勒者共所祖之本为最古者矣。”[2]

比对时要找准参照物。观照的对象不同,比对的参照物也不一样。翁方纲在观照张警堂家藏《兰亭序》时比对的参照物是“定武真本”,正所谓“予尝以真‘定武本’对之”(《跋张警堂家藏兰亭》)。在观照鱼山所藏《兰亭序》时比对的参照物是张警堂家藏《兰亭序》,当时,“适南城门人张警堂假守,以其先世所藏‘定武本’千里邮致,求为题跋,及取对之,则即此本耳”(《跋鱼山所藏兰亭》)。翁方纲在观照“《兰亭》‘东阳本’,予尝以‘落水’原本对校”(《跋东阳本兰亭》),在观照定武兰亭宋游相所藏王沇本时,又以今所传“东阳本”比对(《定武兰亭宋游相所藏王沇本》)。

比对视角也是多方位的,可以笼统地比较,也可以细微地对照;可以是风格阐述,也可以结体分析;可以从形制大小入手,也可以从一笔一画谈起。翁方纲在《跋张警堂家藏兰亭》中曰:“平心论之,实在‘东阳本’‘天师庵本’诸刻之上。予尝以真‘定武本’对之,中如‘管’‘叙’‘宙’‘品’数字,直与原本丝毫无异。世无‘定武’,则此本不欲作第二本想矣。‘关中本’近亦模糊,不若此拓手轻细,为不失真也。”[3]在此,翁方纲从三个层面进行比对:一是从整体气息方面把张警堂家藏兰亭与“东阳本”“天师庵本”诸刻比对;二是摘出四个典型的字与“真定武”比对;三是从拓工视角,与“关中本”进行比对。最终得出了“定武真本”一等的高度评价。翁方纲《跋定武兰亭》曰:“今日临此,乃觉真本每行高出数分,惟《绛帖》二本与之吻合。‘上党’‘关中’二本尚相差不远,而‘东阳本’‘国学本’则皆与柯本之矮行者相同,信柯本为当日初翻,而‘东阳本’‘国学本’皆其再翻者矣。……今见此本,乃知柯本实非真‘定武’,盖与‘国学’‘东阳本’皆视真本矮数分许,此一展卷即可辨者。而柯本与‘国学本’皆金龟已通,各行有矮一二分者,有矮至三四分者。”[1]翁方纲比对如此精微,若非认真细致,戒尺度量,恐怕是很难发现不同版本每行高矮之间“四分以里”的细小差别。最令人敬佩的是翁方纲于一笔一画之间显微镜式的观察与发现。

“颍上本”有足与“定武”相证佐者,如“群”字顶结构方平,“崇”字中直是从点下另起,“放”字末笔不出尖,“迹”字左旁上笔带曲,末一“揽”字内无点。此皆应精摹,与“定武”同论之。(《跋颍上兰亭》)[4]

此“定武”嫡本也。予尝见后拓者,“僧”字脚下斜裂,而上凡冲断六行,横绕“痛”字而出后半,皆在云雾中矣。(《跋定武兰亭》)[1]

游景仁藏临江王沉所刻“定武本”……然此本大局与今所传“东阳本”相似,而实有胜“东阳”者。未尝不“不”字中直末尾微带断泐之意,此“定武”诸摹本所不得见者。今之视昔“视”字,左边转肩竟是泐出尖痕,始知诸本摹入字内之非真因悼虚,诸右肩皆过涉圆熟矣。(《定武兰亭宋游相所藏王沇本》)[6]

此本则从宋时五字初损本之最先拓者摹出,故神圆不昏,竟有似于原石也。第二十一行“揽”字,右上内点作二层,与石氏本异。二十四行“后”字,未脚之仰上作挑处,误以石泐纹为挑势。(《续跋陈伯恭所收定武兰亭卷后》)[7]

这是一种点画之间细微处的比对,一个方向、一个小尖、一个弧度、一个小点、一条裂纹、一表数字都将成为判定兰亭版本的重要因素。翁方纲之所以如此关注细节,是因为宋人在翻刻《兰亭序》时于细微处下功夫,他在《跋国学兰亭》中说:“以今所见‘越州石氏本’‘东阳本’,皆宋人重刻,而其分寸毫厘未有或爽者,则薛氏当日以圭测景,执柯伐柯,必无纤微改易之理。而此本所之既惓‘之’字、终期于尽‘尽’字,死生亦大‘亦’字、妄作‘作’字,凡此四处,皆显然改换,是必非薛氏所刻矣。以愚意度之,自是宋人所摹刻,而今不能凿指其何时何人也。”[2]宋人翻刻时如此用心,鉴定时岂能粗心大意。

通过精细比对,翁方纲找出了不同版本之间的细微差别,得出一些新的结论,纠正了一些错误的看法,如纠正了张警堂、鱼山所藏兰亭“被坊贾视为‘《星凤楼》’‘秘阁续帖’、曰‘绛帖’”的错误,又如纠正了昔人“国学兰亭”为“定武”真本的认识等。

三、临写与存样

翁方纲既是鉴藏家,又是书法家。在鉴藏“定武兰亭”时,他充分发挥自己在书法方面的优势,对于优质的“定武兰亭”版本或是比较独特的“定武兰亭”翻刻本,就认真细致地临摹一遍,甚至是数遍,一方面,可以体会到“定武兰亭”的笔墨韵致,另一方面,可以为今后的“定武兰亭”鉴定提供依据与参考。

翁方纲临仿“定武兰亭”的目的是非常明确的,那便是存样。尽管翁方纲是《兰亭序》版本鉴定专家,但是并不是他所见到的每一本“定武兰亭”版本都归他所有,很多时候,是亲朋好友所有,或者是慕名而来求其题跋的藏家所有。换句话说,翁方纲有欣赏鉴定权,而没有版本所有权,而且,翁方纲的欣赏鉴定权也是有时限的。为了把有限的欣赏鉴定权转化为永久的鉴赏知识与鉴别依据,在还没有照相印刷技术的社会背景下,翁方纲采用了最为原始的方式,亲自临仿。在翁方纲看来,这些临仿的“定武兰亭”才是自己的,留存的蓝本是可以作为鉴定依据的。

翁方纲对不同“定武兰亭”版本,采用的临仿方式是不同的。对于善本的“定武兰亭”版本,采用的是通篇精临,对于特别之处的“定武兰亭”版本采用的是选临。对于搞不清楚的“定武兰亭”版本,采用的是存样。

右《定武兰亭》赵子固“落水本”,有姜白石二跋,予于辛丑春见之,借摹于箧。(《跋定武兰亭赵子固落水本》)[8]

予是以钩摹装卷,以资印证,并临文休承书签于卷首,其前帖不必复道,则此卷即以此存吾筐之米跋为据焉,奚不可也。(《跋兰亭领字从山本二首》)[2]

此是初得见伯恭本临写作影子者……是日重将伯恭藏本湖处用墨笔记其概于此,以备考据。(《自跋临伯恭本之副》)[4]

右张金界奴进本……以上诸字,乃欧、褚二派所无者,今摹此数处,以资考证。(《跋所临张金界奴进本》)[4]

偶见施耦堂所藏旧拓“玉枕”一小册,神理冲淡,疑是原石,因参取去年所缩“落水本”临此。前本谨严,此本流畅,正可参悟也。(《自临缩本》)[5]

米跋苏耆家本,以率意落笔为褚真迹。今……此米跋草草荒率,而细按点画皆有归宿,似非伪作矣。临此一纸存于箧,俟更考订焉。《跋自临本兰亭》[9]264

此是初见“落水本”。急于临写,不暇覆纸其上取影,而先用旧日所临陈伯恭藏“定武本”(即天目山房本)之底样,为影以临写之。是以每字较小分毫,且位置不能匀齐,姑以其为临“落水本”而存之。(《自跋初临落水兰亭样子》)[9]265

“借摹于箧”“以资印证”“以资考证”“正可参悟”“俟更考订”“姑以……存之”,一切都是为“定武兰亭”版本鉴定考释搜集材料,这是翁方纲临仿不同“定武兰亭”版本的主要目的,也是翁方纲认为判定“定武兰亭”版本有效的鉴别方法。

当然,翁方纲临仿“定武兰亭”除主要用作鉴定依据外,还夹杂着一点小心思。翁方纲在《自跋审正万松山房缩本兰亭》中这样写道:“予从耦堂侍御假观,因用‘定武落水本’笔意审正重摹,并识其概于后。然此特因李氏原刻行次参互,勉为推算改正,是以虽较李氏本既加审正,而仍不敢自信为毫发无差也。它日倘得遇良工,为我勒于寸石,仍当细意重摹一过。”[2]又《跋施耦堂所藏万松山房缩本兰亭》曰:“予以油素影摹,凡改正四十余字而后成,它日傥遇良工,亦以青田小石精镌之,庶几可备鉴家论次尔。”[2]翁方纲考虑得实在长远,他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临仿的《兰亭序》也能够被良工“勒于寸石”,流传后世,成为后人研究的对象。岂不知,翁方纲去世后,碑学兴起,帖学式微,碑学攻击帖学的重要原因便是“刻帖翻之愈坏”,而翁方纲去世百年后,一种新的珂罗版印刷在中国广泛应用,使得善本《兰亭》得以精细呈现,好的版本还来不及欣赏,谁还愿意把翁方纲的临仿《兰亭》“勒于寸石”。

翁方纲在临写“定武兰亭”时可以用一丝不苟来形容。他所追求的目标是临本与参照本形态最大限度地接近,神态尽可能地统一。为了达到这一高标准,他对自己提出了严格要求。他临写“定武兰亭”,不是拿起来就临,而是反复玩味,然后逐步临仿。通常情况下,他对一本“定武兰亭”,花费的功夫在十日以上。他在《跋定武兰亭》中这样写道:

予既为伯恭草前四跋,卷还伯恭斋旬日矣,今复借至小斋十日,精心临玩……予于壬辰秋借柯本临玩十日……今日临此,乃觉真本每行高出数分,惟《绛帖》二本与之吻合。“上党”“关中”二本尚相差不远,而“东阳本”“国学本”则皆与柯本之矮行者相同,信柯本为当日初翻,而“东阳本”“国学本”皆其再翻者矣。自今可悬此本以为“定武”之真圭臬,于是乎相马者有金式矣……竭十日之目力、手力,仅临二本,合二本之字选择而粘存一本,每行首末高下之式粘贴未能尽肖者,以红笔记之,聊□□稿一幅,不敢援虚舟所云以宋笺□毫发毕肖者也[1]。

这种临仿,与书法学习意义上的临仿是两码事。临帖作为书法学习与提高的基本方式,可分为实临与意临,所谓实临,就是尽可能地保持与原帖一致;所谓意临,就是提取所临字帖的某方面的元素,用自己的方式展示出来。翁方纲的这种临仿,尽管与书法学习意义上的实临有些相似,但却不是一回事儿。书法意义上的实临只要把精力集中到所临字帖便是;但翁方纲这种临仿,不仅要关注所临字帖,而且要把所临字帖与相关字帖进行比对,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找出所临字帖与相关字帖之间的差异才是最重要的,同样,临仿时,一定要把这种差异表现出来。就书写速度而言,书法意义上的实临与翁方纲鉴别意义上的临仿也不一样。作为书法意义上的实临,讲究的是形神兼备,通常讲究一气呵成,正所谓“地”是也;而翁方纲采取的临仿是“季节方程菩萨”,通常要持续十日的时间。“竭十日之目力、手力,仅临二本”,实在是不可思议。翁方纲正是因为这样的一种临仿,才惊奇地发现“定武兰亭”与《绛帖》二本、“上党”“关中”二本、“东阳本”“国学本”等之间的细微差别。

翁方纲临仿“定武兰亭”花费十日的举动并非个案,而是普遍行为。他在《跋自临赵子固落水兰亭》中这样写道:“警堂观察善鉴《兰亭》,属予为临本。此赵子固‘落水’真本,世不多见者。经营十日,乃得神气完足,并临姜、赵二跋于后。”[8]翁方纲“经营十日”非平均用力每日临写十分之一,而是先分析比较,抓取所临赵子固“落水兰亭”的精要,然后下笔。如此这般,方能达到翁方纲所要求的“神气完足”。翁方纲在《跋荠原曹侍郎所收赵子固落水兰亭卷》中亦记载:“方纲今此得见是帖,借临十日,为荠原跋此。”[2]又在《日临定武兰亭始悟化度碑之妙用后村韵二首》中描绘曰:“半晌追摹未一行,金针尚恐乞旋亡。向来芒角夸神似,涉猎区区笑太忙。万舞充庭鹭序行,由肩楷则不曾亡。江淹清思姑徐置,已洗尘襟十日忙。”[10]“半晌追摹未一行”说明翁方纲临仿一本《兰亭序》时的速度,而“已洗尘襟十日忙”反映出翁方纲临仿一本《兰亭序》的总天数。正如他在《赵子固落水兰亭卷》中所言:“借临十日岂偶然。”最能体现翁方纲临仿《兰亭序》状态的是他写的《自题临本四首》:

便作斋名遇所欣,绿窗月树点银云。可怜九万麻笺费,始识袁生说粉纹。

匝月晴窗得借临,时时想见梦欧心。欲将化度邕僧石,留取风神照古今。

药洲灯影袅韩屏,桥畔花魂唤未醒。天外三峰来小簇,银钩相付眼俱青。

坐卧何论食与眠,永和花草破春烟。东风萌拆朦胧意,渴梦江湖二十年。[11]

这是四首有关《兰亭序》临仿的阶段性总结。“可怜九万麻笺费”,意为翁方纲为了临仿《兰亭序》版本浪费了不少纸。“匝月晴窗得借临”突出翁方纲为了能够及时归还所借《兰亭》版本,没日没夜地赶时间。“银钩相付眼俱青”表明翁方纲临仿《兰亭序》版本把眼睛都累坏了。“坐卧何论食与眠”反映出翁方纲临仿《兰亭序》版本时废寝忘食的状态。当然,这样的细致入微的临仿是值得的,也是效果显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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