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恩施话中的动态助词“哒”

胡靖偲

(西南交通大学 艺术与传播学院中文系，四川 成都 610031)

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位于湖北省西南部，地处湘、鄂、渝三省(市)交汇处。西连重庆市黔江区，北邻重庆市万州区，南面与湖南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接壤，东北端连湖北省神农架林区，东面与湖北省宜昌市为邻。恩施市是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的首府，恩施方言属于北方方言区中西南官话成渝片。

在恩施方言中，没有普通话的“着、了”，而普通话的助词“过”也只在少数特定的语法环境下使用，但却存在一个具有重要语法作用、且使用十分广泛的助词“哒”。“哒”[ta21] 在恩施话中有两种用法：一种作为动态助词用，一种作为语气助词用。我们把在句中或句末用于动词、形容词或动词、形容词性短语后，表示动作行为的完成、持续、开始或者情况变化等意义的，都归入动态助词；把用于句末形容词后，不表示动作进程，只表示对某种情况的评价的，归入语气词。

恩施方言的助词“哒”可以表示完成、持续、开始和实现的语法意义。本文以这几种语法意义为线索，逐一描写出助词“哒”的句法形式和使用情况。

一、恩施话的动态助词“哒”的语法意义

(一)表完成

普通话的动态助词“了”有两个：“了1”用在动词后，主要表示动作的完成，为动态助词。“了2”用在句末，主要肯定事态出现了变化或即将出现变化，有成句作用，为语气助词。恩施话中，“哒”表完成时和普通话的了1大致一样，主要用在动词后表示动作的完成。在句法上，“哒”可以紧跟动词后，形成“V+哒”的形式，也可以在“V+哒”后跟上宾语或者补语，形成“V+哒+宾/补”形式。

1.“哒”与动词组合，可以直接跟在动词后，形成“V+哒”的形式，表示动作的完成。这个形式，可以用于句末，如例(1)、(2)。

(1)我吃哒。

(2)她起来哒。

“V+哒”形式也可以用于句中。用于句中，后面再接其他谓词，构成连动句，如例(3)；后面再加后续小句，构成紧缩句，如例(4)：

(3)她晓得哒气得要死。

(4)书借到哒才安心。

用于这种结构的“V+哒”可以表示对后一种情况的假设。如例(5)：

(5)考完哒去旅游。

“V+哒”的形式也可以用于把字句和被字句，在句末加上后续的成分，用于表示完成该动作后出现另一状态和动作。例如：

(6)他把钱输哒呕着哒(很伤心)。

(7)把母猪卖哒换点钱。

还可以表示动作状态发生或存在的方式。例如:

(8)把妆卸哒面试。

(9)把耳环取哒上班。

“V+哒”的结构中，V后面可以接处所介词作补语，同样表示完成。例如:

(10)钥匙放在抽屉里面哒。

(11)资料发到你邮箱里面哒。

2.“V+哒”后面可以再接宾语/补语，形成“V+哒+宾/补”的形式，表示动作的实现。这种情况下，宾语一般都是体词性的。如例(12)、(13)：

(12)敏子问哒花花滴，她是在城里买的。(敏子问了花花的)

(13)这本书我看哒一个星期还没看完。

用于这种形式的“宾/补”一般要有数量词，否则句子无法成立。如例(14)、(15)：

(14)我洗哒衣服。

(15)他开哒会。

如果没有数量词，则必须在句末加“哒”，确认动作的实现或完成，如例(16)。或者在句末加上后续小句，表示前一动作完成后再发生后一情况。如例(17)：

(16)他开哒会哒。

(17)他开哒会才来。

这种格式的宾语加数量短语时，句末是否加“哒”，则表示不同的语义。句末不加“哒”,表示动作完成实现并就此中止，加“哒”则表示整个动作可能还要继续下去，也可能就此中止。如例(18)、(19)：

(18)《红楼梦》她看哒一个星期。( 已经看完了，不再看了)

(19)《红楼梦》她看哒一个星期哒。(可能还要看两天才看得完，也可能不想再看了)

但如果动词是非持续性动词，句末必须加“哒”，第二个“哒”表示对该时段的确认。没有句末的“哒”，句子无法成立。如例(20)和(21)的对比：

(20)这些钱你借哒三年。

(21)这些钱你借哒三年哒。

“V+哒”带宾语或者补语，用在兼语句中(V1+兼+V2)或连动句(V1+O+V2)里，“哒”一般用于V2后。如(22)：

(22)请她来哒两回。

(23)到商场买哒五件衣服。

如果“哒”用于V1后，则表示强调第一个动作的完成，如例(24)、(25)；如果用于兼语式和连动式的套用句式，需要强调两个动作的完成，则就要在V1、V2后都用“哒”，如例(26)：

(24)我找哒一个房子住。

(25)学校请哒一些教授来。

(26)学校请哒一个教授讲哒两个讲座。

3.恩施话在动词后加“哒”表示动作完成完毕。与普通话用在动词后的动态助词“过”表示动作完毕具有相同的功能。如：

(27)我吃哒饭哒(我吃过饭了)。

(28)我找哒他的。

(29)他说哒那句话的。

在普通话中，“过”表示经历体。但在恩施话中，这种表示过去曾经完成的经历的情况，不是都可以使用“哒”，多数情况下要用“过哒的”或者“哒的”来共同表达。如：

(30)这部电影我看哒的。(这部电影我看过。)

(31)去成都上学的事情他跟我说过哒的。(去成都上学的事情她跟我说过。)

例(30)、(31)的情况是怎么产生的？从表面上看来，它有可能是普通话与恩施形成的一种混合形式。

(二)表状态的变化

恩施方言中的助词“哒”还可以表示状态的变化。表状态的变化可以使用“VP+哒”、“A+哒”等形式，也可以使用“A+哒+数量”补充说明变化的程度，还可以用存在状态变化的名词性词语。

1.VP+哒

“VP+哒”表示事态有所变化，VP主要是动宾式的结构。如：

(32)下雨哒。

(33)我晒黑哒。

(34)敏子也来参加活动哒。

(35)妈老汉儿终于同意你去哒。

例(32)、(33)表示事态已经有了变化，即刚才没有下雨，现在下雨了。例(34)、(35)尽管也是表示状态所发生的变化，但是有突出变化所发生的过程的特点。

2.A+哒

(36)妈老汉儿老哒，身体也不好哒。

例(36)是说目前父母亲都已经年龄大了，身体也变得不如从前那样好了。此种用法与普通话的“了1”相同。

“A+哒”有时候表示某种假设性变化的实现。如：

(37)毕业哒,妈老汉儿就轻松多哒。

(38)人多哒, 也就好哒。

A+哒+Num

此种形式是第一种形式的变体，只不过用数量短语来表示变化幅度，如例(39)；或者表示无法达到应有的标准，如例(40)：

(39)上次六十分，这次六十五分，只多哒五分。

(40)你矮哒一公分，南航不得要。

3.N+哒

“N+哒”也是表达事态变化语义的一种语法形式，它表示事情已经发生了某种变化或者达到某种状态。如：

(41)大学生哒, 还这么幼稚? ( 已经是大学生了)

(42)星期五哒, 出去玩去。( 已经是星期五了)

能进入这种语法格式的名词都隐含着一个表示变化的动词，而且都是一条连续变化的链中的一环，是一整块时间过程中一个阶段，如例(41)中的“大学生”是小学生，初中生，高中生，大学生这一条学生链中的一环，用在句中实际意义是“已经是大学生了”；例(42)的“星期五”是一个星期的七天中的一天，暗含的意思是“已经到星期五了”。

4.Num +哒

“Num +哒”的形式也可以表示出情况的发展变化。“哒”可以看作一个标记，标记事态已经出现的变化，数量成分表示变化已经达到或者超过的状况。如：

(43)二十几哒, 怎么还不醒事。( 已经有二十几岁了)

(44)三个小时哒, 不等哒。

(45)半年哒,还是没得效果。

从例(43)-(45)可以看出，在这些语境中，“数量”成分还是简单的只表示数量，而具有隐含着事件发展变化的过程，如例(43)的“二十几”是说已经长大到了二十几岁，例(44)的“三个小时”是说从开始等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小时，例(45)隐含着从开始做某事到现在已经半年了。这种类型与“N+哒”应该具有相同的特征，可以归入一个类型。

(三)表实现

石毓智(1992)认为普通话中的“了1”与“了2”合二为一时，此时的“了3”就是表实现体。恩施方言中的助词“哒”可以表示动作、状态的变化或出现新情况，相当于普通话中的“了2”，或既表示动作、状态的完成又表示动作、状态的变化或出现新情况，相当于普通话中“了1”和“了2”的综合体，此时表实现。

“哒”可以有两种形式表实现：一是“V+哒”位于句末，如例(46)：

(46)我喝哒。

一是用于动宾短语后，构成“V+O+哒”形式，表示动作的实现和完成。如例(47)：

(47)她们两个都考上研究生哒。

应该注意的是，例(46)中的“哒”相当于“了3”，表实现体。它既可以意为“我已经喝了”，表示动作的完成，即用于这样的语境中：你已经喝了东西，有人问你要不要去喝东西，可以说“我喝哒”。东西已被我喝了,主要表示状态的变化。如,桌子上的饮料没了,有人问到哪儿去了,如是你喝的,则说“我喝哒”。

(四)表持续

普通话动态助词“着”紧接在谓词性词语后面，可以分成两类：“着1”表示动作正在进行，“着2”表示动作和状态的持续。恩施话中的“哒”与普通话的动态助词“着2”大体相当，但用在动词后只表示状态的持续，其句法形式是“V+哒+O”。如：

(48)教室外站哒几个陌生人。

(49)桌上放哒几本书。

从句型上看，例(48)、(49)是存现句。“哒”紧跟动词后，表示事物以某种状态存在，突出强调动作产生的状态。

从语义上分析，动词后面的宾语可以是施事，表示施事者处于某种状态中，如例(48)；也可以是非施事，表示事物以某种状态存在，如例(49)。能进入例(49)的动词主要有“安、摆、停、装、放、挂”静态动词等。能进入例(48)的有“当、围、养、坐、站”等静态动词。它们都具有持续性语义特征。

当宾语是具有施事语义特征时，无论句型是否是存现句，都表示施事者处于某种状态中。如：

(50)当哒个学生干部, 你就不得了哒哦( 你就了不起) 。

(51)我养哒两只大狗。

(五)表开始

“哒”在恩施话中还有一个语法意义就是表示动作行为刚刚开始或即将开始。其形式是“V+哒”。表即将开始时，意味着离正式开始的时间非常短暂，其中动词多为双音节动宾结构。如：

(52)开会哒。

(53)上课哒。

(54)开车哒。

二、恩施话中的动态助词“哒”的词汇化

这里的词汇化是指助词“哒”在恩施话中已经表现出与某些高频动词结合很紧密，不仅常常在一直使用，而这种“V+哒”或者“A+哒”已经产生出一种新的整体意义。主要有“搞哒”、“拐哒”和这二者的糅合形式“搞拐哒”。

(一)搞哒

这个词在恩施话里作为一个固定用法使用，相当于“以后”、“有空”或者“可以做某事”的意思。如：

(55)这么晚了，我们搞哒再联系。

(56)“这件衣服到底哪门过啊？”“可以，颜色大小都合适，搞哒！”(可以买下)

(二)拐哒

这个词也是恩施话中的固定搭配，表示对某事极其强烈的情感，相当于“天啦”、“完了”、“糟糕了”的意思。如：

(57)拐哒，下雨哒，我衣服还晾在外面的。

(58)拐哒，你哪门手肿哒？

(三)搞拐哒，拐完哒

这两个也是恩施话中的固定搭配，意思相当于“拐哒”，但比“拐哒”表达的意义更加强烈。如：

(59)搞拐哒，你哪门受伤呢？

(60)拐完哒，哪门有列们强的地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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